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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 十四岁 第1章(2 / 2)


只有一次,那个人反对了我的想法。



是升学的事情。小学六年级时,我曾考虑去制道院。不久前清寺伯伯还担任特邀讲师的学校让我感兴趣,而且对于已经决定成为政治家的我来说,从将来的角度来看也非常有魅力。



听我老实说出这个想法后,他轻轻摇头。



“那所学校不适合你,肯定会遇到许多难过的事。”



这句话应该没错吧。



但我想要的就是这种“不适合”,而不是满足于心不在焉站在路上就擅自出现的救济。我想要一条明确由自己的意志选择的道路。哪怕路上阴暗冰冷,还是无法罢休。



但另一方面,我的立场不能对清寺伯伯任性。这纯粹是出自对他的强烈谢意,以及对他这个人的尊敬。更重要的是,制道院是所很花钱的学校。尽管知道清寺伯伯不在乎这笔钱,但金钱的问题始终让我难以开口。



结果,我还是选择了制道院以外的学校,可内心的纠葛并未消失。那份纠葛任性自私却又强大,总是很快就将思考支配。我并不是非要去制道院,只是不想再被保护,而是希望暴露在冷淡的世间。



那个春天,清寺伯伯倒下了。



当时我听说是过劳,后来才知道其实是因为肺部的癌症,而且已经转移。



他恐怕已经理解了自己身体的情况。



在医院的病床上,他无奈地说:



“要想转学去制道院,你就要成为第一,那样能保护你。”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明白了。”



当天晚上,制道院的学习内容已经送到我手上。



能拿到非公开的资料,是因为清寺伯伯与制道院的紧密联系吧。除此之外,制道院考试的前十名会在校内公开,要得到那个结果并不难。



制道院的学力果然很强,但也不至于惊讶。



要拿下首席,有可能碍事的也就两三人,其中排第一的是坂口孝文,我将那名素未谋面的少年定为假想敌。



之后,我每天都会考虑坂口的事。每当心态倦怠,便立刻记起那个名字。“你才这点水平?”“果然在我们学校待不下去吧?”我擅自捏造他的发言,独自燃起怒火。



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我的成绩比坂口差了一点。他的存在成为良性的刺激,让我在期末考试大幅拉近距离,并且确信只要保持这个步伐,下次考试就能超过他。



但,刚到第二学期,我不再追赶他的脚步。



因为那年九月,清寺伯伯去世了。



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那个人已经为我做好转入制道院的准备。葬礼结束当天晚上,清寺家的佣人将装在大信封里的资料交给我。



里面还添了一枚纸。



——尽管知道你会守约,但我可能没法亲眼看到了。



回想起来,这是清寺伯伯给我写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



但我一眼就知道是他亲手写的。当时我已经是清寺时生的粉丝,足以断定他的笔迹。







对于入学到制道院,有价值的是成绩和捐款,以及推荐信。



清寺时生的推荐是最强的手牌之一。我的入学,实质上在他去世之前就已经确定了。



三月末,我来到制道院,参加只是走形式的转学考试。



清寺伯伯去世后,我仍继续学习。原因不是强烈的意志,只想争一口气,打算兑现“在制道院成为第一”的诺言后进入这所学校。



在空荡的教室里独自参加考试后,感觉能拿到足够好的结果。我为此感到满足,走在走廊时,发现墙上张贴着各学年成绩前十的名字。是期末考试的结果。



眼神自然开始寻找坂口孝文的名字,然后我混乱不已。



明明他入学以来每次都拿最高分,可眼前的前十名里根本看不到他的影子。







在制道院,我在多方面都是引人注目的学生吧。



既然这样,那我的做法是尽情地吸引目光。



所有人都注意我吧,各种各样的恶意也都对准我。而我要对所有的一切都回以笑容,温柔地告诉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入学时,为我说明各项事宜的是一名姓桥本的男老师,当时还年轻。



他的语调令我怀念。



“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尽管和老师说。”



我还在若草之家的时候,小学的老师们也用同样的声音,和我说过同样的话。他们坚信对方很弱小,需要自己的庇护。



谢谢您。我微笑着回答,然后问道:



“那么,可以现在就拜托老师一件事吗?”



“嗯,是什么事?”



“我想知道同年级同学的长相和名字,好快点交到朋友。”



闻此,桥本老师笑了,这请求似乎出乎意料。



“态度很积极呀。”



他递来教师用的班级名册。从那本名册上,我第一次看到坂口孝文的长相。与预想相反,那是个模样可爱的少年。尽管是证件照,我也猜得出他大概是小个子。



但,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名册上每个人的宿舍。



住在红玉舍的学生有二十名。高中部的三年级七名,二年级六名,一年级三名。而初中部的三年级和二年级各两名,总计二十名。也就是说只看初中二年级,仅有的两个名额之一被我这个转学生抢走了。



“这个女生,和我宿舍一样啊。”



我指着名册上的一名长发的女生说。她叫樱井真琴,在照片中用深棕色的眼睛朝这边天真无邪的笑着。



“哦哦。她是个好孩子,应该很快也能和你亲近起来,学习又很好——”



我知道。樱井真琴也是调查成绩优异者时见过的名字,但并不是女生中的第一。据我所知,有另一个女生的成绩比她更好。但这时我没有提及,只是点头表示同意。



“我很期待与樱井同学见面。”







第一次见到樱井真琴,是在开学典礼前一天,也是我住进红玉舍的第一天。



在红玉舍,我受到的对待基本在预料之内。那天我依次去问候过宿舍管理员还有担任宿舍长的高三学生。两人都面带微笑,不过宿舍长的笑容僵硬,装得很蹩脚。虽然没被当面说难听话,但我依然感受到不被欢迎的气氛。



等晚饭时再和其他同学打招呼吧,我心想着走向自己的房间。途中遇到两名住宿生时,我尽量摆出开朗的态度打招呼,但其中一人只是生硬简短地回应,另一个人没有反应。



红玉舍外观上是古风的木造洋房。墙上横向的板材涂着泛白的奶油色,房顶呈深红,柱子则涂成焦茶色,颜色对比的搭配不错。所以对自己的房间,我也有所期待,希望品味能说得过去,结果发现屋子里并不怎么重视美观因素。据说十年左右前进行过改装,乏味的地板上摆着现代风格的家具,看似极其普通的租赁公寓。大概唯独窗户保持了洋房建成时的样子,漂亮的凸窗相当突兀,和周围明显不合称。



把不算大的行李箱放在地上后,我没有整理行李,而是先一咕噜躺在床上。床垫很厚,质量不错。



我选择红玉舍,有几个理由。



为了站到制道院的顶点——为了让周围认可,进入红玉舍是最合适的。这栋宿舍里成绩和家世都好的学生很多,只要顺利构筑人际关系,对将来有好处。此外,我还想要单人间。



虽然打算尽可能逞强,不安还是会涌上心头。在若草之家的时候自己没有父母,从那时算起还没过四年,我会不会配不上这所学校?如果清寺伯伯还在,心境或许会不一样,但他去年秋天去世了。如今每当想起他,我仍觉得想哭,又不想在别人面前哭出来。我想要一个地方,在软弱时能独自一人,所以想要单人间。



趴在床上,我把脸抵住枕头思考。



——我必须保持贪心。



要把一切都得到,不放弃任何一样。首先,目标是在这所学校里能得到的一切。好意,敌意,善意,恶意,全部承受下来,变成自己的武器。得到压倒性的实力后从这里毕业。



在头脑中,我开始想象今后他人会抛来的话语,然后再三思索最有效果的反击方式。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我慌忙从床上起身,一边理顺衣服的皱褶,一边回答说“来了”。门外没有回应。



一次深呼吸后,我转动门把手,便看到站在门外的长发女生。她身材比我小,不过我个子比较高,所以这算平均身高吧。



“初次见面,樱井同学。”



听我叫出名字,她似乎吃了一惊。真是个容易坦率表露感情的孩子。



“你认识我?”



“还只知道名字。班级和宿舍都一样的,就只有樱井同学了。”



请多关照。我如此问候,这时脸上想必带着漂亮的笑容,可她却微微低头瞪了过来。



“现在,你立刻从这个宿舍出去。”



这也是预料中的众多反应之一。虽然露出为难的表情也好,但我没有,而是保持不变的笑容问:



“为什么?”



“因为你不适合这里。虽然不知道家里有什么背景,但红玉舍不是只靠捐款就能进的。”



这句话也是。哎,本以为没人会单纯到特地把这话说出口,但很多人对我都有同样的疑问吧。



所以,我没有混乱,之前已经准备好回答来岔开话题。



“为什么你在生气?”



本以为她会说:我没生气,结果我猜错了。



樱井大声说:



“因为你把规则搞得一塌糊涂。”



“什么规则?”



“住进红玉舍的,本该是朋美才对。”



我知道。八重樫朋美。她的成绩总是在樱井之上。



“这样啊。就是说,明明八重樫同学比我更适合这栋宿舍,她却没能进来,所以你在生气对吧。”



“没错。为什么是你这种——”



“什么样的人才适合这栋宿舍?”



闻此,樱井没了声音,大概是没能立刻想出回答。



她的言辞其实很荒唐。如果对宿舍申请的筛选有疑问,就该去找学校抱怨,和我没关系。但我没有如此反驳,因为那不是在我的立场上该做的事。



“樱井同学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们还不是很了解对方吧?如果说我不适合,希望你能指出具体是哪里。如果说得的确没错,我会搬出去的。”



对话这样就结束了,但我没打算就此打住。



“要不要进来?要是能听你讲讲这所学校的事,我会很高兴。”



她皱起可爱的脸,好像终于想起要说什么。



“我才不要,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哦,真遗憾。”



明明是你自己过来的。



我伸手关门,但在门彻底关上前说:



“努力保持称得上红玉舍的姿态吧。你也是,我也是。”



门缝外,樱井绷起了脸。我轻轻关门,没有发出声音。



如果只以成绩为标准,被我抢走名额的应该不是八重樫而是樱井。然而樱井却住了进来,八重樫被挤出去。也就是说评选时还有只靠个人能力无法左右的理由。对此,她是怎么考虑的呢?



——算了,无所谓。



我不会跌落到和她一样的地步。



在若草之家时,周围的人们自然而然地站在比我更高的位置,不分大人还是小孩,也不分善意还是恶意。无关学业的成绩,也无关运动能力,只因为家庭环境和身体特征,我总是处在最底层。



为了爬上去,我来到了这里——用自己的双腿,带着自己的意志。



所以,我不会厌恶任何人,也不会表现出个人的愤怒。把周围的所有人都看作比自己更弱,无论多不讲道理的事情都要正面承受。



如此下定决心后,我多少有点累了,再次倒在床上。







不出所料,我被讨厌了。



理由大概和樱井特地跑来说的内容相同吧。按她所说是规则,也就是我扰乱了制道院的秩序,因为转学过来后马上住进了红玉舍。



话虽如此,也不是所有人都做出樱井那样的举动。开学典礼那天,还有少数同学和我搭话,我也尽可能亲切地应对,但没过多久,我就在班上被孤立了。



单纯来想,理由果然是樱井吧。在这所学校,紫红组的学生拥有特别的地位。但相比于她靠去年的成绩进入红玉舍,我能进去的理由在旁人看来不明不白。既然樱井讨厌我,班里也就产生了“不该接近茅森”的气氛。



就在每个人都避开我的状态下,班会上开始决定班级委员的人选。首先靠投票选出男女班长各一人,然后由他们继续主持。女班长是樱井。



我主动报名做图书委员。



见我举手,站在讲台上的樱井目光冷淡。



“还有其他人报名吗?”



没人举手。



“那么,图书委员女生这边就由茅森同学担任。男生里有人报名吗?”



教室里鸦雀无声,仿佛战场上懦弱的士兵们潜伏的战壕。



所有人都决不想中枪,不想贸然踏进危险的地方。随你们害怕吧,我悄悄在心里说。这之后会出现一个猜拳输掉的倒霉蛋,成为我枪弹的牺牲品。我会尽量温柔对待你的。



但很快,教室里出现了别的声音,不少人吃惊地倒吸一口气,细小的声音汇集在一起,竟显得莫名响亮。



是坂口孝文,他一言不发地举起了手,在全班聚集的视线中莫名一脸认真地盯着黑板。



“为什么?”



不知是谁问道。



当时实际上说出口的或许是樱井,但我不确定,也可能是我自己嘀咕出的声音。



坂口和我应该没有交集才对。他只是单方面被我视为对手,又擅自失去那个地位。如今这名少年已经单纯是同班同学中的一人,沉默寡言,个子不高,像背景一样。



——为什么,你要举手?



坂口回答不知是谁的疑问:



“我喜欢书,也习惯了。”



他的话很简短。习惯了,大概是指图书委员的工作,但在我听来还包含其他的含义。比如说他习惯了在这样鸦雀无声的教室里举起手来。



漫长的沉默之后,樱井嘟嘟囔囔地宣布:



“那么,图书委员男生这边就交给坂口君了。”



在我的战场上,坂口面无表情地横穿而过,期间没有听到枪声。



回过神来,我已经朝那个小个子少年的侧脸看去。







“他是个无药可救的倔脾气。”



如此评价坂口的,是名叫绵贯条吾的男生。



他也是同一学年,但班级不同所以和我互不相识。但听说他是坂口最亲近的朋友,于是我主动去搭话。



目前,在制道院靠轮椅生活的只有绵贯一人,要找到他并不难。放学后,我在操场的一角叫住绵贯。当时他正在回宿舍的路上,后面有名小个子的女生推着轮椅。



绵贯抱着胳膊盯住我,眼神冷淡。



“我从来没见过坂口在自己的意见上妥协,但他也不是喜欢争执,所以总是像个傻子一样愣愣地待着。就和在冰上忍耐寒冷的企鹅一样,一动不动地挨过去,直到他真正无法容忍的事情一不留神出现在眼前。”



在这话里,只有一处让我能痛快地认同。坂口给人的感觉的确和企鹅很像。



“有哪些事坂口君不能容忍?”



“谁知道,问他本人去。”



“你觉得我问他就能说吗?”



“估计是随便糊弄过去吧。”



我笑了。



“那果然只能问你了不是。”



绵贯也隐约笑了。他笑的时候像个善心的少年。



“我没什么可说的啊,其实我对坂口不怎么了解。”



“但你们是朋友吧?”



“所以才是朋友啊。对不该涉足的事情不去涉足,这才是友情。”



听起来真有诗意,但我无法接受。



“这样的话,不就谁都不知道了吗?”



“这样?”



“就是你所说的,不该涉足的事。”



涉足到对方反感的领域,有可能让问题恶化,也可能带来改善。要说什么做法正确,只能根据结果来评判。一味旁观,在我看来只是轻松又不负责任。



“是吗。”他深深皱起眉头。“也许吧。但对不了解的事情,我可不想接近。”



走吧。绵贯对小个子的女生说。她轻轻点头,再次推动轮椅。



但我没打算让对话结束。



“为什么坂口君的成绩下滑了,你知道吗?”



闻此,绵贯——准确来说是推动他轮椅的女生停下脚步。绵贯抬头看着她说:



“抱歉了,今天到这里就好。”



女生再次点头,独自朝宿舍走去。



我靠近轮椅,小声问:



“是恋人吗?”



绵贯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在制道院,禁止学生恋爱。”



“准确说,是不纯洁的异性交际。”



“我倒是不知道哪里不纯洁。至少对我来说遗憾的是,我和她性别不同。”



“所以呢?”



“腿动不了很麻烦,但也有一点好事,可以把这当作放学后和她待在一起的借口。”



“那真是太好了。”



话说出口,我就开始担心听起来会不会显得讽刺。尽管是自掘坟墓,但我还是感到动摇,说出没必要的问题。



“她是八重樫同学?”



八重樫朋美。被我抢走红玉舍名额的同学。



绵贯似乎有点吃惊。



“你知道啊?”



“因为她的眼睛也是绿色的。”



我没说谎,这的确是在意她的理由之一,但更重要的理由——宿舍的事我没有提及。



绵贯朝这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回到刚才的话题。



“坂口成绩的事,你了解吗?”



“不了解,是跟不上课堂的内容?”



“不对。”绵贯似乎有些恼怒。“他抵制考试里的一门科目。”



抵制。我没头没脑地重复。



绵贯加快语速说:



“恐怕是考试时交了白卷,不然他怎么可能考零分?那个蠢货固执得要命。”



“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哪知道,这更要问他本人去了。”



在我不了解的某件事上,绵贯正变得情绪化。为什么?关于坂口的成绩,有什么理由让绵贯非要感到烦躁不可?他猛地转动轮椅的轮子,把操场的土轧得沙沙作响,越来越远。



而我则意识到自己内心卷起风浪。



——白卷?



开什么玩笑。你知道我为了赢过他花了多少时间吗?







绵贯说的恐怕是事实吧。观察过坂口孝文上课时的样子,我就很清楚地明白了一些事。



唯独历史课上,他不会动笔,连课本都不翻开,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直。我想知道其中的理由。



五月的一天,轮到我和他两人负责处理借还书。



老实说,我有点紧张,因为对我来说坂口孝文是最无法理解的同学。



黄金周之后过了一周左右的那天,到图书馆的学生不多。坂口一脸认真地坐在工作岗位上,但不久后半边脸趴在柜台发出鼻息声。睡着后,他那原本就有点稚气的面容就显得更加稚气。



我花了点时间整理来自学生们对图书馆的请求——大半是希望买什么书——但原本数量就不多,很快便没事可做。在闭馆之前又不能离开柜台,于是我开始心不在焉地望着坂口。



看着他悠闲的睡相,我总觉得火大,于是忽然想,在那个柔软的脸颊上涂鸦怎么样呢。感觉这个主意非常棒。



可是,到底要写什么?笨蛋,不太文雅。矮子?他比我个子矮,但也只是稍低于平均值。而且取笑别人的身体特征可不好。尽管犹豫,我还是从柜台的笔筒里拿起记号笔,探过身去。听他微微哼了一声,我肩膀猛然一跳,小声叫他“坂口君?”,但没有反应。看来还在睡。



我没仔细考虑,把脑子里出现的话原样写在他脸上。



——为什么。



为什么,考试要交白卷?为什么,要主动做图书委员?为什么,对我不避讳也不讨厌,甚至看不出对我有什么在意?



嗯嗯——他轻哼一声,用小臂蹭了蹭脸颊,估计是被记号笔弄痒了。我慌忙把笔放回笔筒。很快坂口便坐起身子。露馅了?我心里忐忑不安,自己怎么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我假装平静,叫起他的名字。



“坂口君。”



他回答“什么事?”时的声音比平常更清澈悦耳,但那张脸上的“为什么”让人想笑。



发现涂鸦的时候,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我依然忐忑不安。



闭馆后,我们顺其自然地开始一同整理书架。



来到管理小说的房间后,坂口抽出一本书,环视四周。他手里的书应该放到书架的最上层。



“给我,我来放。”



我不由得脱口而出。虽然不是说错了什么,但还是多斟酌一下措辞比较好吧。虽然听起来很蠢,但主动帮别人也需要顾虑。对方是男生,而且是出于身体原因帮忙,这个倾向就更加明显。



但他毫不在意地把书递了过来。



“谢谢。”



坂口的态度总是平淡。在我看来,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但在几个前提下,这反应又不再理所当然。



“你这人真是不可思议,明明看起来自尊心很强。”



我原样说出心里的想法。



坂口只是一直盯着我。总感觉被他的视线催促,我继续说:



“自尊心强的人不是还对我视而不见吗?特别是像这样,每当他们有做不到的事遇到我主动帮忙,基本都一脸怒火。”



这时,他的脸上第一次浮现感情。微弱,但又的确存在的怒火。就像是跑进鞋里的一颗砂粒,让我无法无视。



他说:



“我自尊心强啊。所以才这么答吧。”



短短的一句话,让鞋里的砂粒倏然滚落。



他在说,你少瞧不起我,别因为理所当然的事夸我。闻此,我非常认同。



至今,我遇到过好几个把我当成弱者对待的人。对于他们,我知道最有效的攻击就是刺激自尊心。出手帮忙,用沉稳的声音提议一起商量,或是露出柔和的微笑。每当我表现出自己才是站在更高位置的人,他们总会明显变得烦躁。但他们其实是在贬低自己的价值吧,这样的自尊心实在太不值钱。



真正令人悦目的自尊,应该完全相反才对。



正如坂口所说,应该克制自己,保持冷静,以常识约束品行。



“能成为我对手的,果然就是你了吧。”



我轻声说着,不由得笑了。坂口孝文真的是我认可的对手吗?总觉得想试探一下,于是说:



“我有个目标,非常长远。”



他小声回答:



“首相。”



“那是目标之一,但不是最终目的。”



“那,最终目的呢?”



“人类的平等。”



“你开玩笑吧?”



“我从来没说过谎。”



这当然是骗人,但也是事实。我已经不会扮演内心并不期待的自己,也不会再说出背叛自己的谎话。



坂口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至少看不出他有嘲笑的意思。我继续说:



“不管怎么说,还有个更近的目标。我要先成为这所学校的学生会会长。”



“哦。”



“然后以首席的地位从制道院毕业,大学要进法学系。你知道吗?在司法考试中合格后,只要拿到推荐就能成为政策秘书。”



“你加油。”



他淡淡地说道。



但这不是我想要的反应。听了绵贯的话时感到的焦躁再次涌上心头。



“你也加油。”



我要你用不同的理由让我焦躁,产生危机感。如果可以,最好做个需要我全力打倒的对手。我已经决定要站到那些不值得一提的同学们头顶,但相比之下,如果有能互相较量的对手,学习才更容易进步。



“来这里之前,我调查过很多。在制道院的同年级学生里,我觉得只要赢过你,就能成为第一。”



“哦。”



他的眼神还没有对我产生兴趣。嘀咕声听起来相当冷淡。



我说出正题。



“为什么,你考试时交了白卷?”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虽然等了很久,但他依旧沉默地盯着我。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



“脸蛋,脏了喔。”



我说着指了指在心里一次又一次重复的问题——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