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2)
在那一周之后,茉莉答应了桔梗「枫叶很漂亮,要不要来?」的邀约。这一周气温骤降,枫叶一转眼就染上秋色了。
和在家里相同,茉莉在桔梗家也没办法开心欢笑,没办法在该笑时笑出来,越想着不能让家人担心就越笑不出来。没办法好好做到前阵子还能做到的事情。
想着得做些什么才行,茉莉离开姐姐家,随处闲晃散步,眺望秋季的天空。
失去后才深切感受,他已经成为生活、心灵,所有一切的重心。
呆呆地走在银杏大道上。平日午后时间缓缓流逝,身边悄然无声。只有茉莉踩在落叶上的好听沙沙声响起。
漫步走在长长大道上,后头传来和她不同节奏的声音,听就知道是其他人踩落叶的声音。
「茉莉。」
突然被这个声音喊住,茉莉屏息,戒慎恐惧回头后,和人站在眼前。
「……阿和……」
「我又做了和跟踪狂没两样的事情了。」
和人孩童般笑着歪歪头。明明只分开了一周,已经让茉莉怀念得几乎落泪。
「为什么……?」
「我想见你。」
「跑到这里来……?」
「我问了你的双亲,对不起。」
「……」
「我想了很多,真的思考了很多。和我决定要回家那时相同,一直思考。」
「思考什么……」
「你。」
和人明确说。茉莉胸口一紧,让她几乎都要落泪,感觉停滞的东西现在全部一起动了起来。
「我也请你的双亲告诉我你的疾病,也去过医院了。接着又思考后才到这里来。」
「你很清楚了吧?我已经没有任何谎言了。」
「嗯,我清楚了,似乎不可能会出现奇迹。」
「我都已经等七年了……」
和人缓缓走近苦笑的茉莉身边,用可以感受彼此体温的视线面对面。
「我们结婚吧。三年也好,可以把你最后的时间给我吗?我会好好珍惜你这三年,只想着你活着,所以和我结婚吧。」
眼眶堆积的泪水滑落,看见和人朝自己伸出手,茉莉慌慌张张拭泪后摇摇头。
「不行,不给你。」
「为什么?比起一个人,两个人……」
「死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所以我不要。我绝对不要迎接让阿和目送我离去的人生终点。」
「因为我不可靠?」
和人皱起脸,茉莉抹去泪水后带着意志坚强的眼神抬头。
「你的人生不会在三年后结束,还会继续好几年、好几十年。我希望你可以爱上谁,生个孩子,追寻许多梦想活下去。」
「我想和茉莉做这些事,无法想像茉莉以外的人。」
「我已经没办法生小孩了,接下来病情也会不停恶化。如此一来就什么也不能做,没办法让你有新的梦想,也没办法一起描绘未来。就算是这样也好吗?我不想。我不想要让你看着我这一面然后死去。死亡可不是什么戏剧性的事情。会消失不见,没办法这样彼此碰触。就算你难过也没办法紧紧相拥,是永远消失。死亡就是这一回事,你真的懂吗?」
边抚摸和人的脸颊,茉莉像是生气又像是悲伤地紧紧注视着他。
「而且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会害怕死亡。我得要在不想死,恐惧着死亡中度过三年。我绝对不要。我不想要有个因为你而不想死的人生。所以,我们分手吧。」
「茉莉……你不怕死吗?」
「……不怕,因为我就是这样活着。」
「没有执着?」
「……在遇见你之前是这样。觉得只要这一瞬间开心就好……但是,现在不同了。我已经决定要接受开心、难受、痛苦等所有事情,想要这样活下去。与其攀住你堕落成一个讨厌的女人,这样更好。接受全部,尽情挣扎尽情烦恼,但还是会努力,我想要努力好好活下去,决定不要再逃避了。」
「……那里面没有我吗?」
「……没有……我不需要让我依靠的人……」
「你想活得那么律己吗?」
「不是律己,只是变普通。我想要过着不思考活着不思考死亡的普通生活,虽然没办法和健康的人相同,但想要比现在尝试更多事情。比起忍耐变得畏缩,我想要尽量去做每件事。不是放弃,而是想在其中寻找自己能做的事。寻找不与他人比较活下去的自己,就是长大成人对吧?这种……普通。」
「动画之类的也是?」
和人小声取笑她,茉莉耸耸肩。
「是啊。我要尽情享受自己找到的开心事情!可以好好承认开心的事情很开心,也是普通吧……」
「在你的普通中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吗?」
和人往前逼近,茉莉远离他。和人的话打穿茉莉的觉悟,茉莉挥开那只只要有破绽就会抓住她的手:
「没有……」
「……我不是想要孩子想要梦想什么的,而是想要你。」
「……没办法。」
「你不寂寞吗?离开我不寂寞吗?我寂寞到快要发疯了。真心认为把家里全部抛下也无所谓,如果没有你一切都没有意义。」
和人这不负责任的发言让茉莉用力抬头,双手用力打了和人的脸颊,接着包住。
此一瞬间,茉莉才发现「啊,原来是这样啊。」
「让」和人活下去,这就是茉莉与和人相逢的意义。不是只有和人让自己活下去,自己也为了让和人活下去而存在。
「好好活下去!你要好好活下去!别抛下自己决定的事情,你不是答应我不逃避了吗?你觉得为了我抛弃一切我会开心吗?别做蠢事!」
「茉莉……」
「和人还活着,不只现在,将来也会一直活下去,我可不允许你抛弃。我不会允许你抛弃你曾经替我刷的茶!和人,听好了,你那样烦恼,万般迷惘逃避了那么多年,即使如此还是选择茶道。你之前对我说过吧?有想做的事是件非常宝贵的事情,是很幸运的事情。你可是自己走进其中,那里是你一直憧憬的地方吧?你抛弃了绝对会后悔,别说那是为了我啊,笨蛋。」
「……你又说我笨蛋……」
「都因为你老是说些蠢话,所以是笨蛋啦!你不是神童,只是个笨蛋!」
包住双颊的手又拍打了一次,两人交会的视线有着相同色彩。互相感受彼此喜悦、悲伤与爱恋的全部心情。感觉这是相逢后第一次融为一体。
「茉莉觉得遇见我真好吗……?和笨蛋的我在贵重的时间点相逢太好了吗?」
「太好了……只是遇见你就让我幸福,谢谢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这样啊……如果对你来说有意义,那就太好了。」
「下次衬衫的扣子要掉了,你要自己缝喔。」
「嗯……」
「将来有天要遇到替你缝扣子的人喔。」
和人指尖顺着茉莉的耳朵,抚触她的脸颊碰上她的唇,缓缓凑上脸落下两人间的最后一个吻。
「要好好放弃我喔,然后喜欢上其他人……好吗?」
「……好,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会听,我答应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要先死,对不起我有个脆弱的生命……但是,我生涯最后爱上的人是你真的太好了……」
「你是我生涯中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喔。」
「谢谢你……」
「我可以说下辈子之类的话吗?」
「……又来了……说些跟国中生没两样的话……」
和人边吸鼻子边笑。茉莉紧紧拥抱住和人后说:
「我下辈子绝对会有个强韧的生命,然后会再次替你缝上快要掉的钮扣。」
「嗯,我等着你。」
两人拥抱着闭上眼睛一段时间,彼此的心跳在胸中响起。活着只是这样幸福,接着一起梦想将来。在活着的同时,两人也一起共有死亡。
茉莉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谢谢」「对不起喔」和「我喜欢你」全部说出口了。不管是死亡还是活着都不害怕了。
慢慢分开身体,再次互相注视。
茉莉露出温柔的微笑,和人绽放天真笑容。
两人慢慢背过身去,往银杏大道的左右分开。沙沙声交叠,接着慢慢错开,最终远离。
这是最后一次看见和人。
这是最后一次看见茉莉。
已经做好死亡的准备了。
只剩把写满所有心思的这本笔记丢掉。
还有三年,我会尝试看看。因为这是和人教我的。
活着是如此令人爱恋的事情。
我已经做好死亡的准备。
所以接下来,会试着努力活下去。
* * *
下雪了。
方形窗框那头,白色雪花片片从上飘下。早上新闻的气象预报很准,听见下方门口传来孩子们开心的高声喧哗。把视线移往窗户下,看见来探望家人感觉无聊的孩子们,发泄般地在门口的柱子间跑来跑去。能全力活动全身的孩子们,比今年的第一场雪更加闪耀美丽。
「高林小姐,下雪了喔,会不会冷啊?要不要把暖气的温度调高。」
熟悉的声音走进房里询问她,靠在枕头上的头轻轻摇动拒绝。
「床呢?要不要调低?」
「……这样就好了。」
「会不会不舒服?」
用眼神表示没事后,负责的护理师理解地点点头,确认点滴剩下的量后走出房间。
一天中会请人帮忙调高病床好几次,与天花板对看的视线提高,可以看见窗外景色。眺望隔着一片玻璃的另一头世界,是这封闭生活中的宝贵时光。
都市的雪稍纵即逝,轻飘飞舞着就在半空中突然消失。边看雪边思考着,要是这个生命也能像这样轻易突然消失就能轻松死去了。
远离住院大楼的心脏重症监护病房中,除了医疗器材外没其他东西。移动式音乐播放器中的广播是她唯一与外界资讯的连结。没有电视也没有书,在这里不需要任何娱乐。因为在这里的人都没有体力享受这些。
粉红樱花花瓣在窗外飞舞那时,刚住院的她还可以自行走路。
夏天来临前出院,但不久就在家中发作又住院了。使用的药量已达极限,目前没有新药。使用抗生素压抑止不住的咳嗽,已经持续好几个月这种痛苦治疗了。但是,病情恶化的速度一点一滴超越药物效果。这仿佛细胞逐步损坏,身体机能一点一滴流失,生命烛光也一根一根熄灭一般……身体就这样确实逐渐变化。
以前只要药量加重、只要静养、只要遵守医嘱,就能勉强挽回局面。但现在就算尽全力做好每件事,都无法恢复失去的机能。
以为死亡会在某天突然造访,用锐利的斧头切断灵魂与肉体的连结。一瞬间就会结束。
太天真了。
死亡,很确实地以几乎令人焦急的速度缓慢逼近。
现在,在这冰冷的病床上活过一分一秒。
挂着好几个点滴打药,从鼻子送进氧气,虽然不能下床也无法走出这个狭窄的房间,但她还没有死,所以还活着。
这就是茉莉人生最后的时光。
鸡胸肉、炖煮蔬菜加上白饭的乏味午餐被撤下了。自从饮食限制多到无法吃喜欢的食物后,吃饭时间也变得不开心了。
「你今天比平常吃得多耶。」
撤下餐盘的桔梗边用病房中的水龙头洗筷子和杯子,边开朗地说道。
「因为医生说不吃饭就不能拆掉营养点滴,所以我很忍耐着吃难吃的食物。」
茉莉语气不开心地回话后,桔梗露出悲伤的表情。茉莉比什么都讨厌看见这个。胸中充斥着想要大声怒吼「难受的人是我吧」的心情。即使如此,今天有事要麻烦桔梗。从床边的柜子中拿出剪刀,压抑着不耐烦,以事务性语气地说:「帮我剪头发。」
桔梗又露出悲伤的表情看茉莉。
「茉莉喜欢长发吧?你应该没有留过短发吧。」
「因为很碍事。」
发出毫无情绪的声音后,桔梗深受打击般垂头丧气。
茉莉差点就要咋舌了,慌张地咬紧嘴唇。她还有点理智知道,再怎么说咋舌也太没礼貌了。但她早已失去珍惜长发的女性心理了。已经好久没化妆,连眉毛也没化,已经记不得最后一次擦睫毛膏是什么时候了。早就不觉得让人看见没化妆的脸很丢脸。偶尔在院内看见化妆的老妇人时,就会涌起「身为女人,我已经沦落到比那个老奶奶更低下了」的悲哀心情。
桔梗仍旧美丽。就算年纪增长,她的瓜子脸也没失去弹力与光泽,细长的眼尾和丰润的双唇就算只有略施粉黛也光彩动人。对茉莉来说依然是最自豪的姐姐,但偶尔也会对这份美丽感到无比厌烦。
「总之帮我剪掉,护理师要替我洗头也很麻烦。」
「她们说很麻烦吗?」
「怎么可能这样说。但洗好到弄干要花上一小时耶,我会很累,累到无力。你应该没办法理解啦。」
自从进入心脏重症监护病房后,茉莉开始像这样拒人于千里外般的说话。
明明无法自由上洗手间,还是会排便、排尿。因为不能洗澡,护理师会在床上替她擦澡、洗头。拜托桔梗把长发俐落剪短,是因为不想要增加护理师的麻烦,最重要的是洗发到弄干花上太多时间会让她很疲倦。看见剪超短的发型后,桔梗笑着说:「很适合你喔。」但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能说出「头发是女人的生命」的,只有有体力整理头发的人。现在的我比起女人的生命,保持体力更重要。
就这样,事情的优先顺序不停变化。每当又有身体机能遭到剥夺,就感受到原来这种小事也是维持身体机能秩序的必要事情。
失去后才发现,但已经无法取回早已失去的东西。
死亡,或许就是退化的最终结果。
等待死亡步步逼近的时间仿佛地狱拷打。每天都得明白看见自己的退化。没使用的肌肉无情地萎缩,手臂变得和手腕一样细,肩骨也明显突出。没肉的屁股一坐下,骨头直接撞击痛得难以忍受。脚也相同,脸颊也难以幸免。以前很在意「真想再瘦一点」的部位的肉全部消失了。不想要不见的胸部也失去弹力,肋骨明显浮出。与之相反,身体不停累积多余水分,只有肚子异常凸出。跟小孩一样不成比例的身体。虽然如过去冀望的瘦下来了,但不健康的瘦法只有恶心而已。一照镜子,顶着一头少年发型的小脸上,只有凹陷在眼眶中的眼晴闪闪发亮,镜中只有和先前的自己完全不同,跟妖怪没两样的自己。
每次看见这个都想着,好险身边没有重要的人,好险没有让最喜欢的人看见这张脸。重新确定了当时的选择是对的。
(和人也看着相同一场雪吗……)
希望他能直直走在自己的道路上,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与和人分手后,我拼了命地画漫画。就算投稿后落选,就算被透过月野介绍的出版社一刀两断,也毫不气馁不放弃地继续画下去。如果现在用话语来形容当时的拼命,或许可说是「想要创造出什么留下来」吧。虽然有点夸张,但起码想留下一个活过的证据在这世上。其中一篇受到出版社关注,直接接受职业漫画家指导,重画好几次之后,决定要刊载在杂志填空档的页面上了。多亏月野和沙苗都在自己的部落格和社群网站上大力宣传,比预期的有更多人看到。虽然也有很严酷的批评,但大致上获得好评,接着得到连载三回的机会。废寝忘食地画着。虽然父亲斥责「你也好好考虑自己的身体啊!」但用着「画完这个就可以去死了」的心情完成作品。交稿后得到责编「没有问题」的通知后立刻病倒住院,但多亏有这些作品,最后还出版了单行本。
看见自己的书摆在书店一角时,记得还因为太紧张不敢靠近。即使如此,心中某处期望着哪天能被和人看见。「我做出成果来了喔,所以和人也要加油。」
依然开心地玩角色扮演。
但逐渐变得只要连续熬夜几天就会病倒,只要一病倒就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才能恢复。
病倒后花时间复活,又病倒后再花时间复活……重复几次后根本没气力做衣服了。在最喜欢的动漫完结篇之后,也开始不参加活动。虽然有喜欢上另一个作品,但「得维持身体状况才行」的保守想法战胜了「喜欢」的热情,也就不再制作服装了。
就在此时,沙苗的婚期定下来了。
搬出收在柜子里的缝纫机,跑到以前常去的布料专卖店,那仿佛按下身体中的电源。
要替她制作婚纱,纯白的婚纱。那不是哪个世界中的某个角色穿上的婚纱,而是为了唯一的她所做的特别婚纱。
那是段幸福的时光。边回忆和沙苗共度的时光穿过一针,边想着沙苗将来的时光再穿过一针,仔细地缝制。装饰用的珍珠也全部都用手缝,连蕾丝裙的蓬松也特别讲究,缝制出让沙苗看起来最美的婚纱。
婚纱完成那天,沙苗说:「茉莉要结婚时,换我替你做婚纱。」但应该不会有那天到来吧。
穿上纯白婚纱的沙苗,散发出让人以为美丽本身会发光的灿烂光彩。看见这一幕,我品尝到至高无上的满足感。「终于完成了」的成就感充斥心胸。
在那之后完全不做角色扮演的服装,仿佛推动我的「想做的事情」终于全部做完了。开心享受角色扮演的回忆,现在仍是心中闪亮的回忆。尽情去做想做的事并乐在其中的时光,是无可取代的重要记忆。而那到现在是相当值得感谢的事。正因为在那时感到满足,就算之后住院的时间增加也不太有压力了。要是还有「想做的事情」,强迫自己放手来住院的话,那应该非常痛苦吧。
听到医生宣告只剩十年可活后的十年。
我再三小心,尽量不创造重要的人事物活到现在。
这份努力变成现在的安心。
和双亲与姐姐分别还是令人悲伤,家人难过让人痛苦。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难以割舍的人或事物了。沙苗有了温柔的老公;美弥等短大时的同学也各自有了新的人生,大家都很忙碌。他们偶尔会传讯息,我也偶尔回讯。这个距离感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再好不过。想做些什么的热情已经拉下布幕,梦想也姑且算是留下成果。已经没有什么难以放手,挽留我在世上的东西了。
礼子建议我写下心情的笔记本,在我夏天出院时去丢弃了。
那时还勉强可以步行,所以我拜托桔梗带我去群马的小学。
那是个盛夏之日。
我很久前就决定好了,我要丢弃回忆只能在这里。
一穿过正门,不由分说地想起与和人之间的回忆让我好痛苦。
我把人生最后的恋爱珍重地藏在心中最深处。因为那是我人生中最棒的时光。
爱上和人,为他所爱,交谈、互相欢笑、互相拥抱,真的很幸福。
直线穿越空无一人的操场,每走一步都打开一个记忆宝盒;每走一步都鲜明想起和人的表情;走一步,听见声音;走一步,看见笑容;走一步,指尖的热度;走一步,双唇交叠的触感;走一步,带热的双瞳;走一步,至高无上的温柔;走一步,孩子般的脆弱。和人随着一步一步不停涌出,我就快要溺毙了。
就在我快要窒息于与和人之间的回忆时,校工大叔出声喊我。多亏有他我才能回过神来,才能顺利把写下心情的笔记本丢进学校的焚化炉中。
写在笔记本中的每一天,一瞬间就被火焰烧尽,化作白烟与天空同化后消失。
心中的挣扎,苦痛的泪水,少数喜悦的日子,拼命献上真心的恋情,全部燃烧殆尽消失在空中。我也会像这样消失在同一片天空吧。我当时想,那大概就在不久的将来。
那之后又再次病倒住院,我遇到了前所未见的大发作。
从床上起身的瞬间眼前突然一片白,有意识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勉强按下护士铃大概是我的幸运,我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血压骤降。
「不行,快送进心脏重症监护病房。」
医师慌张的声音从白色世界的另一头传来,我的床移动了。围在我身边的医生与护理师的声音充满紧张感。在白色世界中,在我想着「啊,大概不行了」的瞬间,我感觉有股强大的力量把我往下拉。我抓住病床栏杆,那股无从抵抗的力量仍然用力拉我,我抓住身边医师的白袍。好恐怖。理所当然的,未曾事先通知就要将我交给「死亡」的感觉,强烈动摇我的心情。
在医师们适当处置下,我好不容易捡回一命,但那无须怀疑就是「死亡」。
现在回想起那股要被拖走的强力触感也让我起鸡皮疙瘩。我还记得我努力想逃脱而抓住医师白袍时的触感。好恐怖。「死亡」是比我想像恐怖上百倍的事情。
但那个瞬间确实将再度造访。
下一次或许没办法再抓住谁了,或许再也无法挣扎了。
但是,如果我没办法接受那份恐惧,我的现在也无法结束。想要结束现在这个称不上活得像个人的生活,就得让那个瞬间再次到来才行。
(没办法再更安稳点,在我睡着时死掉之类的吗……)
我如此期望着。明明已经进入倒数计时,每天却鲜明地痛苦,挫折如岩浆般在无法自由行动的身体中累积,偶尔会忍不住迁怒到爸爸、妈妈还有那般要好的桔梗身上。明明炒热气氛让大家开心是我的特色啊,我根本没想到连顾虑他人也需要体力。
顾虑他人,对人温柔,原谅他人,我的身体痛苦到就连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办不到。最近,身心科的医师开始来找我聊天。我知道当身体坏掉后,心灵也会跟着坏掉。「这是理所当然的,你可以说些惹人厌的话也没关系。」虽然医师这样说,但无论何时都千万小心不让旁人讨厌,借由大笑或惹人发笑来守住自己存在价值的我,歇斯底里对双亲大吼「别管我!」「别再来了!」冷酷地责难桔梗「桔梗你好烦。」听到我这样说的人肯定也大受打击,我说完后也对自己感到绝望。
步向死亡的最后高潮,无比不自由,无处可逃也无力可逃,郁闷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