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暑假(2 / 2)
妈最后撂下一句“我会给你转钱过去的”,便挂断电话。看来她是觉得我身上没钱又不好意思和她明说。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忽然好想见冬月。清风伴着蝉鸣,从敞开的窗户飘进了屋里。
*
冬月解除面会限制之后,我每天都去探望她。
一进入八月,天气是越来越热。
白色的艳阳高挂于天,烧灼着大地。路被炽烈的阳光晒得烫脚,我被头顶和脚下两边夹着烤,走个五分钟T恤就湿透了粘在身上。从宿舍到医院这大约两公里的路,走得我感觉自己都快化了。
冬月体内的肿瘤似乎是小了,她现在很积极地通过锻炼来恢复体力。
总算熬过了灼热地狱,踏进开着空调的医院,身体的温度一下子降下来,那感觉宛如天堂。我按捺下迫切想见她的心情,用除臭湿巾擦了擦淌下的汗水,走向病房。
“我是空野。”
“一直都麻烦你了。”
“我们今天继续。”
冬月准备下床,我把拖鞋的位置告诉她,让她抓住我的左胳膊。
她冰凉的手轻轻扶住我的胳膊,感觉到了她的重量。
我们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出病房。
冬月抓着我的左胳膊一步又一步地走。
她奋力地走,我们没有谈话,虽然嘴上不说,但从胳膊上传来的感觉能够知道不少。
当她站不住的时候会紧紧抓着我的胳膊,自己能走的时候力道又会变弱,眼睛始终坚定地朝着正前方。
三分钟就能走完的直路差不多要走十分钟,一直走到常去的那个空中花园。在那里休息片刻后再返回病房。冬月的身体情况时好时坏,我们只能尽量每天都像这样散步。
“好,到了。”
空中花园一处阴凉地方有自动售货机,自动售货机前有塑料制的园艺桌和椅子,感觉就像是大学里那个露天休息区。
“想喝什么?”
“我自己能买。”
“不亏是‘我的自动售货机’呀。”
“快别说啦。”
我领着她走到自动售货机前,冬月一边用手数着零钱一边笑。
这里的自动售货机和大学里的一样,都是卖纸杯饮料的,但和大学那台的按钮配置有所不同,我之前把奶茶和砂糖的按钮位置告诉了冬月。
冬月选了多糖奶茶。
看来即使没了记忆,她还是爱喝这个。
我扶着她坐到椅子上,把杯子放到她面前。冬月双手轻轻捧起杯子喝。
“好喝吗?”
“甜甜的奶茶最好喝了。”
“喝这个长蛀牙哦。”
“我从出生起就没得过蛀牙。”
“听说嘴里没有蛀牙菌的人确实不会得,但好像接吻之类的会被传染到。”
“是吗,看来接吻要下很大的决心呢。”
说着,她脸上绽放出笑容。看着她一点点喝奶茶的嘴,我想起了和她接吻的那一天。
那时,她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来吻我的吗?
好想问问。
可她失忆了,就算问了似乎也没什么用。
焦急,悲痛,羞涩,我心中五味杂陈。
回想起她那时向我靠近的脸。
脸颊越来越烫,我一气将杯里的果汁喝干,连带着把小冰块咯嘣咯嘣嚼了咽下。
“呼——”我长吁一口气,抬头仰望。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蔚蓝,从这片阴凉往明快的地方瞧,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眼花了,天空看上去愈发湛蓝夺目。
天空之上万里无云,高楼之间吹来的风抚弄着脸。
冬月把冰奶茶当热奶茶喝,她出神地望着正前方,看她双手捧着纸杯时的神情,我忍不住觉得可爱。
“空野先生?”
“嗯?”
“我还以为你去了别的地方。”
“因为我刚刚隐藏了气息。”
“您可真是坏。”
看见她的笑容,我心中期许这一刻能化作永远。
*
“您就不嫌麻烦吗?”
一天,冬月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她躺在床上无精打采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眼睛看不见,身体又不好。您不如把时间花在普普通通看得见,身体健康的人身上。”
“出什么事了?”
看来今天她的情绪很不稳定。
过了一会儿冬月总算开口。
“虽然肿瘤小了,但癌症又转移到别的地方了。”
她语气平淡的仿佛事不关己。
她手上扎着输液管,像是在组织语言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看上去很痛苦。
“你……”
——你没事吧?
我刚要问。
“我瞎说的。”
“嗯?”
“瞎说的瞎说的瞎说的瞎说的。”
她抬起头面向天花板,只有嘴角翘起,强装笑颜。
“我已经决定了要努力到看烟花的那天,怎么能说丧气话,刚刚的话不算数。”
“不,你不用……”
“医生说了……”
她眼角噙着泪,依旧维持笑容。
“癌症会被笑容吓跑的。”
——所以我一定要笑,等身体好些了继续练习走路。
看着她瘦削的脸上浮现出笑容,胸口隐隐作痛。
我不由得捂住胸口,还好她看不见。哪怕说上一句“能好起来的”、“没关系的”这样的话就好,可我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我十月要去北海道的医院了。”
“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不禁失声。
“其实我一直在犹豫,北海道的协和医院有红外线治疗设备,在想要不要去。但是……”
冬月轻轻咳嗽几声,继续说:
“去北海道之前,似乎要先通过药物,让肿瘤变小……”
“我支持你。”
“您可不要追到北海道来哦。”
她笑了笑,眼泪落在枕头上。
“放烟花的日子,定下来了。”
“什么时候?”
“九月的第四周周六,坚持到那个时候。加油把癌症赶走。”
“我会加油的”,她慢慢地说。
“我有个请求。”
“我答应你。”
“啊?”
“嗯?”
“你不问我什么请求么?”
“反正是我能做到的事吧。”
我一直都想为她做些什么,冬月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她慢慢将枕边放着的书递给我。
“想你读书给我听。”
那是冬月经常读的白色的书。
“我看不懂盲文。”
“请你学会。“
“别强人所难啊。”
啊,哈,哈,冬月边咳嗽边笑。
“是《安妮日记》吧,等我去找找。”
谢谢,她轻轻道谢后便睡下了。
那之后,每次去看她的时候我都会读书给她听,这渐渐成了我每日必做的事。不管她状况是好是坏,我都去探望。
等《安妮日记》读到了一半左右的时候,有一天。
“空野先生,你声音都哑了,是得了夏季感冒吗?”
“毕竟每天都读这么多字呢。”
冬月哈哈地轻笑时。
她似乎是呛到了,咳嗽一直停不下来。
从她的喉咙里传出咻咻的声音,我急忙按下护士呼叫器。“怎么了,没事吧?”我接连问她。呼叫器那嘟噜噜噜噜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
*
冬月在集中治疗室里待了两周左右,等她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份了,暑假也已结束。
“没看到烟花我是不会死的。”
冬月的枕边挂着千纸鹤。听说鸣海乘船时一直在叠,同学科的人们也加入其中,折了整整三套。
冬月住院的消息也在学校传开,认识她的人都在为她加油。
好像冬月在大学也是小有名气的人物。有传言说“看见过一个大美女蹦蹦跳跳地走”也有人叫她“露天休息区的天使”。
大学里举行了摸底考试,我勉强通过。
但有几门选修课扣了几点学分。
没关系,学分还是可以补回来的,现在重要的是冬月。
下周就是“孩子们的烟花”绽放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