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1日(星期四)浅村悠太(2 / 2)
“我不愿意等。”
渚小姐看起来虽然很乖巧,但看来是会把想法直接说出口的类型。让人不禁觉得这个方面和幸助哥很般配呢。毕竟这位年上的堂兄是不太会读懂对方的外向性格。
“所以,就说先入籍了再说。毕竟也说了想跟着一起去呢。所幸,公司也没说必须要单身赴任。”
“两个人一起出国吗。……入籍,是什么时候。”
“24号。”
“诶?诶,难道是这个月?”
“是的。”
那自然是,没法知道啊。
“因为半年前就开始同居了,那天也就是办个手续吧。还说最好不要忘记纪念日呢。”
“小幸真的是说忘就忘了。不说的话连我的生日都忘记了。”
“那我还是会记得的。”
“诶?”
“相信我啊。”
关系真是好啊,这两个人。
“行了。那么,悠太。我们就回去大家那边了。”
“啊,好的。我们也——”
一起去,正想要这么说的时候。
随着一阵啪嗒啪嗒的奔跑声,隔扇被打开,两个孩子喊着“悠哥哥~,一起玩~!”进入房间。
从发出哀嚎的隔扇那侧,两位小学生模样的孩子跑了过来。
他们就这样毫无顾虑整个人朝我撞了过来。
“悠哥哥,悠哥哥!来玩吧!”
“来玩吧~”
房间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拓海、美香。好久不见。”
我这样说着,嘿咻一下抱在腰间的两位小学生抱住。虽然就一年没见但感觉长大了许多啊。年长的男孩子是拓海,女孩子则是美香,两位都是父亲的妹妹的孩子。对我而言,就是堂弟妹。拓海比美香大两岁。
“呐呐看啊看啊,悠哥哥!看这个。我得到怪兽啦~”
“得到的~怪兽~”
“才不是咧。美香拿到的这个是指环。怪兽是这个!”
拓海高举僵尸的怪兽说道。
美香仰望着哥哥高举的玩具怪兽人偶,也将自己手中的玩具指环拿起一同指向天花板。说是戒指,也不是大人用的那种真货,而是一个塑料球大小的东西。镶嵌着宝石的部分绘有某种魔法阵一样的东西。可能是某些动漫的道具吧。虽然我不太懂但是丸应该会知道。
“那,这个就是,指环怪兽。”
“什么鬼!嘛啊管他呢。呐,悠哥哥。来玩吧!”
“来玩吧~”
“等一下等一下。”
小孩子真是唐突啊。
“呐~,这位漂亮的姐姐,是谁呀~?”
靠到我身上来的美香向我问道。
“是绫濑同学哦。”
刚一回答,我就想到了。
这样跟他们介绍是不明白的。姓氏原封不动本是为了实际生活的方便,对于亲戚们来说,绫濑同学应该介绍称浅村沙季才是。父亲故乡这一带还残留着这样古老的想法。还有人觉得家族的姓氏就应该是相同的。
我称呼她为绫濑,会不会看起来像是在拒绝她成为家人一样呢?
所以这个情况下,介绍为“是妹妹沙季哦”会比较好。要是对直呼其名有所抗拒的话“小沙季”什么的也——不,做不到。主要是我做不到。
美香咕噜一下转过身去。
随后抬起手指向幸助哥和渚小姐。
“幸哥哥和娜姐姐!”(译:渚的平假名第一个字发音是na)
“好好好。不过,不可以手指着别人哦,美香。”
幸助哥摸着美香的脑袋说道。
“嗯。知道啦。”
她咕噜地转过来看向我这边。
“悠哥哥!”
“啊,嗯。你好。”
“然后,那个。……阿呀……阿姐姐!”(译:绫濑的平假名前两个字发音是a和ya)
“诶,阿。嗯?”
绫濑同学困惑地反问道。
美香歪了歪脑袋,一脸“不对吗?”的表情。说到底“绫濑”姓氏不是名字。但事到如今告诉美香“绫濑沙季”或是“浅村沙季”,也只会让她更加混乱罢了。
而且“阿姐姐”的话,多少有种在叫名字的感觉吧?
连我都觉得是相当的权宜之计,这样的话就算继续叫她绫濑同学,也不会觉得有不自然的地方。
“呐呐,悠哥哥。”
“嗯?”
“阿姐姐,是悠哥哥的朋友嘛?”
“绫濑同学是我的妹妹哦。我有新的妹妹了。”
美香歪头不解。
一脸不太明白的表情。
“美香,妈妈说过了吧。太一叔叔结婚了。”
“结婚了,就会有妹妹嘛?”
我苦笑了起来。该怎么说才能让她理解呢。
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释。没办法我只好转移话题。想起来小学时的自己,真是怀念。我自己也是,像这样缠着幸助哥玩来着。小学生的,而且是高学年的时候……到了拓海这个年级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再理睬我了。
就算是正月里的短短两天,能让幸助哥陪我玩,对我来说也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
“拓海、美香。想玩什么?”
““游戏!””
两人一同喊道这一单词。
“游戏吗。”
这里所说的‘游戏’,并不是正月经典的双六(译:类似大富翁和飞行棋的结合)或是福笑(译:蒙眼粘五官的游戏),当然也不是歌留多(译:结合和歌的纸牌游戏)或是百人一首(译:和歌集,也是纸牌游戏),也不是什么桌游,所以理所当然的就是电子游戏了。
不愧是数字时代出生的。
“我去找妈妈借一下!”
拓海飞奔出了房间。
慌忙想要追着哥哥而去的美香差点摔了一跤。我立刻将她扶住。就这样拉着她的手。
所有人先回了一趟客厅。
告诉他妈妈想要玩游戏。他们好像带了一台既能当手机又能放下来当游戏机的及其。我们拿着游戏机向有电视的房间走去。
我能明白大人们天南地北的闲聊讲给两位小学生听也只会觉得不耐烦。我自己也是这样。
在幸助哥的帮助下,我们将游戏设定好。因为有四个手柄,所以能同时四个人一起玩。
“悠太,能拜托你配他们俩玩吗?”
幸助哥这么说道,我点了点头。
然后幸助哥和渚小姐,就回到了大人们所在的客厅。没准是要和大人们商量一下婚礼的事情。
幸助哥和渚小姐离开房间,安静地关上了隔扇。
剩下我和绫濑同学留在房间里。
“来玩游戏吧!悠哥哥!”
“哦、噢!那个……要怎么做?”
我启动机器,研究着游戏。
寻找着有没有能让包含绫濑同学在内的四个人一同玩得起来的游戏,最终目标落在某一个标题上。
“这个可以吗……?你们俩觉得怎么样?”
这样询问他们后,不出意料,两人都精神满满地点了点头。
我自己虽然不是很懂游戏,但这游戏曾经丸有教过我。
“那,绫濑同学也来吧。给。”
“诶。但是,我根本不会玩这游戏啊。”
“很简单的,没事。而且,这个游戏不是对战是考验协作的。”
如果拓海他们没带游戏机,我早就把平板借给他们了。但是像这样在大屏幕前一起玩游戏果然还是会很有趣。
我启动游戏。
画面中出现了四个小巧的厨师。游戏的流程就是操纵这些小厨师,按照客人的要求制作料理。
当然这游戏不简单。做菜是有时间限制的,厨房也会变形。但是,四个人能够齐心协力的话就能通关。既需要解谜又需要操作的游戏。
我们坐在电视前开始游戏。
画面之中,我们操作的厨师开始摇摇晃晃地行动起来。切蔬菜,将肉放进平底锅里烤。飞来飞去的订单,以及飞来飞去的盘子和料理。能听到的,是客人们对于上菜太慢的抱怨声。
两位小学生果然已经很熟练了,操作很麻利。他们互相给出指示的同时推进任务。我和绫濑同学光是听从他们的指示就很是费力了。
“阿姐姐,阿姐姐!”
美香呼喊着绫濑同学。看来,拓海和美香都确定了‘阿姐姐’这个称呼了。
“怎、怎么了?”
“肉肉,烧起来啦!”
“诶。”
绫濑同学操纵的厨师在抵达平底锅之前火就突然窜了起来。
“啊啊啊啊。”
过度加热食材自然是会烧起来的。放着不管的话厨房都会燃烧。
见到慌张大叫的绫濑同学还真是宝贵的经历,虽然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平日里冷漠沉着的绫濑同学已经完全陷入慌张了。
“冷静,绫濑同学!”
“这个,要怎么办——”
厨房燃烧的火焰可以用灭火器扑灭。不过嘛,烧掉的料理只能重做就是了。
很可惜时间不够了没能完成任务。
“对不起。”
“阿姐姐,不会做饭嘛?”
“不不,美香。绫濑同学很会做饭的。这个是那啥,游戏嘛所以。没事的,绫濑同学。下次加油吧。”
“被你这样打圆场,我反而更受伤了。”
“诶诶!?”
我并不是想——
“不单是绫濑同学很会做饭是事实啊。”
“虽然肉着火了,厨房也烧了。”
“因为是游戏啊。”
“我不会输的。”
“习惯了的话这边的料理做得也会比我更好的哦。只是还没习惯啦。”
“不甘心。”
我可能还是第一次看见绫濑同学这么生气。不服输这点倒是早就知道了。
“阿姐姐、阿姐姐。”
被美香拽了拽袖子,绫濑同学便朝她看去。
“妈妈说了。兄弟姐妹必须友好相处。”
说罢,美香喊了声“对吧,哥哥”,朝拓海看去。
拓海也点了点头。
“阿姐姐讨厌悠哥哥嘛?”
“那、那倒不是。”
“那,还是和好吧。要我告诉你和好的方法吗?”
“拜托,你了?”
为什么是疑问句。
虽然绫濑同学连大学准教授都能展开一番激烈的论战,但看来面对小学生情况就有所不同了。
我每年都会来乡下陪拓海和美香,还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被怎样对待的。但是绫濑同学的家族里好像并没有太多亲戚间的来往。和每逢冠婚丧祭都会聚集起来的浅村家有着经验上的差距吧。
而且就我所知,拓海和美香是关系特别好的兄妹。
美香抓住哥哥托海的胳膊。
“哥哥,和好吧。”
“好好。美香,对不起。”
“原谅你了。”
“好。那我们就和好了。”
说着,拓海和美香把脸颊紧紧贴在了一起。互相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一瞬间,现实感从眼前消失了。就好像外国电影里看到的那样。拓海和美香的样貌,发色与肌肤都显得十分明亮,是因为五官端正的脸蛋吗。就好像在看宗教画里的天使一样。
天使抱在一起开心地笑着。
听说佳奈惠叔母的结婚对象是混血,所以以前就觉得拓海他们是天使般的面容。
就在这时。
在我微笑着守望着他们的时候,美香突然在拓海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来吧。”
“哥哥和姐姐,也和好吧。”
两个人脸贴着朝我们转过头来,我和绫濑同学都僵住了。
诶。刚才这个是和好的方式吗?
拓海和美香微笑着,面颊贴在一起,一副天使般的表情直愣愣地看着我们。像是在说,不做吗?的表情。不不不,就算是关系要好的兄妹,一般来讲也不会亲脸吧。
不会吧,应该。
“不和好嘛?”
“啊,不是,我们已经很要好了啊。”
“嗯……”
“绫濑同学?”
绫濑同学的样子好像不太对劲。
“你们几个~!吃饭了~!”
走廊里传来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叹了口气,我用手掌撑住背后。触碰到席子的手一不小心滑了下令我有些慌乱。虽然用手摸起来很粗糙,但榻榻米的滑动程度却因视线的不同而不同。
刚一将身体分开,拓海和美香就已经打开隔扇叫喊着“晚饭!”冲到走廊里去了。
“走吧。应该能吃饭了。”
“是啊。”
两人都是一脸如梦初醒的表情,慢悠悠地走向长廊。
心脏的鼓动一直吵闹地持续着,希望在到达大人们所在的房间之前它能够平静下来。
宴会场一般的大厅中,亲戚已经齐聚一堂。
房间的大小,大概有十五叠之多。
中央放置着三张矮桌。
桌上摆放着用大碗盛的料理。看来是寿喜烧。还配有三个桌上煤气灶。每个上面都放着铁锅,汤汁已经是热气腾腾了。
寿喜烧的配料以蔬菜居多。莲藕、牛蒡、香菇、口蘑、金针菇、葱、蓬花菜……。肉是鸡肉。虽然我觉得寿喜烧大多是吃牛肉的,但在浅村家里要说寿喜烧就是鸡肉了。我不知道为啥。是因为便宜吗,还是单纯的习惯呢。嘛啊,鸡肉我倒也挺喜欢的。
除此之外,还有重盒中塞着的年节菜。(译:おせち料理是一种逢年过节会做的料理,将各种点心和料理放在一种名为お重的方形盒子中,这种盒子还可以很多个叠起来)
这些也是现场亲手制作的。
伊达卷、栗金团、黑豆、鲱鱼子、鱼糕、海带……。虽然整体色调会偏向褐色是日式点心的弱点,但鱼糕的红白、虾的赤、还有伊达卷和栗金团的黄色确保了餐桌的色彩。
年节菜之中就数伊达卷最喜,犹记儿时自己常因吃光了伊达卷遭到数落。但,就儿时的舌头,其他食物尝起来都并没觉得好吃呢。该是高中生以来吧,才开始觉得煮鱼、鲱鱼子和黑豆这些其实还挺美味的。看来味觉这东西也是会第二次性征的变化而改变的。
亲戚们已经围坐大桌一圈准备好了。
啤酒的瓶盖已被打开,父亲他们正边喝酒边交谈着。
我和绫濑同学刚到座位上时,祖母和亚季子阿姨正将作为孩子们喝的饮料的塑料瓶装的水与麦茶从厨房处拿过来。
全员到齐之后一同喊了句“我开动了”。
这个家中是祖父母和长子(父亲的哥哥)夫妇,及其他们的孩子(这里指幸助哥)三代人住在一起。父亲住在东京,父亲的妹妹一家则是落户千叶。这些齐聚一堂,总共是我算算……十二个人,加上我和绫濑同学就是十四个人了。虽然这么多人围坐在桌边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光景,但绫濑同学打开隔扇进来的时候却露出了一些不情愿的表情。
干杯完,众人开始动筷后过了一会儿,父亲再度开始向亲戚们介绍亚季子阿姨和绫濑同学。
是因为刚到的时候介绍过了吗,在父亲身旁站起来的亚季子阿姨只是说了句请多指教就结束了。但一旁的绫濑同学接下来将会是初次介绍,所以光是名字还不够,多大了,学校里怎么样的之类的问题都会遭人询问。
生活在现代的东京,即使是亲戚,初次见面时也很少会被问到姓名以外的信息,但在父亲住的乡下,还保留着过去的风俗。在祖母“行了行了,这些就别问了”的催促下,绫濑同学终于得以逃回自己的座位。一脸松了口气的表请。
取而代之的是幸助哥站起来介绍旁边的渚小姐。这次轮到渚小姐遭受亲戚们的询问攻势了。
小声说了句辛苦了的同时,我向绫濑同学的杯子里倒入茶水。
“谢谢。”
“有什么想吃的年节菜吗?我给你拿。”
“我看看啊。那,我要伊达卷。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我喜欢伊达卷。……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有没有。只是我也喜欢伊达卷罢了。”
我用公筷从重盒里夹来伊达卷放进手边的小碟中。
绫濑同学用筷子夹起小啃一口。
“继父是吃着这个味道长大的啊。原来如此,所以妈妈才……”
虽然不知道她明白了个啥,但绫濑同学一脸有所感悟的表情。
随后沉默地吃了一会儿。
周围的对话也有一听没一听地听着。
幸助哥的大学虽然是琦玉的,但毕业后回到了长野。也就是说和渚小姐毕业之后就是异地恋了。还想着每周末都要坐车跑去哪里,原来是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找了这么个可爱的老婆——。
大概是这样的对话。
“一想到会不会完全见不上面还是会很不安。虽然……现在的话每天可以在网上见到对方就是了。”
渚小姐这么说着,幸助哥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所以就以出国工作为契机入籍了。
听闻此事连我也不禁思考起来要是自己的话会怎么办。如果没法和绫濑同学相见的话——。
“哎呀,毕竟幸助很怕寂寞嘛。这家伙很讨厌一个人看家,无论去哪都想跟着呢。”
幸太伯父如是说罢,幸助哥就难为情地说了句“别说了爸爸”,随后伯父更是变本加厉地披露着幸助哥的往事。从小时候的样子,到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的。幸助哥只能一脸苦笑,渚小姐则是饶有兴趣地听着。
有一听没一听着,还知道了在幸助哥夏天提出出国工作的时候,就已经在同居了的样子。不知道渚小姐自己的工作会怎么样。要是在长野找到了工作的话,跟幸助哥走的时候那份工作会怎么样,诸如此类。
这一部分本是隐私,放在平时我都会不去在意。但现在我却竖耳倾听起来。
对于自己无意识的行动我都有些惊讶了。
现实中的男女交往,看起来和电影和书里看到的并不相同。虚构剧情都是将闪闪发光的部分剪辑出来的吧。毕竟是文娱这也是自然。
但现实是骨感的。挡在面前的并不是戏剧性的挫折,而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的麻烦事。比如机关处的手续,比如给周围人要做的汇报……比如面对知晓各自过去的亲朋好友好奇的目光。
比如直白但又没有恶意的一句,“快点生个孩子给叔叔们看看啊”。
在晚婚化加剧,丁克人群逐渐增多的当下,这种话题我认识是比较敏感的。渚小姐只是不动声色,面带微笑地沉默着应付了事。绫濑同学小声嘟囔了句真是成熟啊,我也不禁窥视起她的表情。
绫濑同学是不擅长应付了事的。
另一边,亚季子阿姨一边喝着酒一边在祖父母的旁边与其交谈着。看着亚季子阿姨一直捧笑持续着交谈的模样,虽然都事到如今了,但还是可以想象出她在坐落于大都市黄金地段的酒吧中当了这么多年调酒师是怎样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了。
先不论内心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亚季子阿姨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不满的痕迹。本身,这一点的话生母也是一样的。那个人,在每年一度的亲戚会面上也是一直装老实的。
离婚后多年的情况下,参加正月的亲戚聚会一事,我想对于父亲来说是如坐针毡的。
因为会遭受亲戚们“为什么离婚了”的地毯式轰炸。面对这些攻击父亲也只能在不贬低生母的情况以发生了各种事这种解释作为脱身的办法。
我们要是也到了结婚的时候,这种场合下的氛围会是怎么样的呢……我感到不安。自己或是绫濑同学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怎么样正常地和亲戚们沟通呢。
于是时间很快流逝,一下子就等到了夜幕降临。
我们和亲戚一同在大厅中坐着吃着跨年荞麦面,回顾着这一年的同时谈笑风生着。途中,除了拓海与美香坠入梦乡,帮着幸助哥把他们带到被窝中以外,也就是在与亲戚们的侃侃而谈中度过了。
整个过程中,绫濑同学始终都像是初来乍到的小猫般老老实实地待着。
“那,差不多该走了吧?”
祖父站起身来,大家也跟着站了起来。
尽管绫濑同学也连带着一同站了起来,但还是一脸困惑的表情,悄悄地对我耳语。
“那个……是去哪里?”
“跨年参拜哦。我们坐车去,晚上很冷,你最好把外套穿上哦。还有,实在是冷着的话回来以后再洗一次澡会比较好吧。”
“现在去?”
“那毕竟是,跨年参拜嘛。”
绫濑同学眼睑很是沉重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强忍着困意。
“嘛啊,困了的话去睡觉也行。怎么说?”
“……我要去。”
所谓跨年参拜就是把神社寺庙的参拜放到从除夕夜至元旦零时跨年的这个时间段。
穿上厚厚的上衣后我们走出屋外。
虽然雪已经不在下了,但这里是长野的深山中。气温已经是零下了。
一打开玄关处的门,呼啸袭来的寒风令我不禁缩了缩身子。寒冷从脚下直窜而上。
我们跌跌撞撞地钻进父亲的车内。关上车门等待车内彻底暖和起来的这段时间应该是最能感受到冷的。将要穿上的上衣还放在膝盖上。坐着浅村家的三辆车向着附近的神社进发。
从打开的汽车收音机中传出除夕夜钟声的第一响。(译:总共会敲108下,需要跨年,意为去除108种烦恼)
抵达神社后车停在了停车场。
下车以后将外套穿上。将纽扣扣好后,寒气被彻底地隔绝在外。还有帽子,以及绫濑同学赠送的围脖也没有忘记。装备完毕。
绫濑同学也同样将自己从手套到帽子为止全部装备好,套上圆滚滚的粗呢大衣。在夜色下也很鲜艳的芥末黄很适合绫濑同学。
亚季子阿姨走了过来将暖宝宝递给我们。
“放在口袋里就行了哦。”
我们感激地说了下来。不愧是亚季子阿姨。准备真是周到。
停车场周围被扫开的雪堆积在一起形成厚厚的墙壁。这么多雪要是堆积起来的话,参拜肯定是不行了吧。这样想的话,对为了参拜每年扫雪的人们真是感激不尽。
“还真是大山里呢。”
“对。因为是奥社呢。”
“奥社?”(译:日语的奥有深处、里面的意思)
“这里,从山脚往上有好几座神社呢。前面这座是日本神话中有名的,跟天上的石洞有关的那个。就是要祭拜跟它有关的神明大人。”(译:天岩户神社)
“啊。嗯,这个我当然知道。生气的太阳神在天上的石洞里面开始了家里蹲生活,然后众神大宴将其拉出来的故事呢。”
“嗯、嗯。是这个。”
绫濑同学一点点讲述着自己是怎么记住考试知识的,而我则是一边附和着她一边讲述着浅村家每年去山上的奥社里参拜的事情。
“顺带一提接下来还要走两公里。”
“诶。”
“中途还有很长的台阶,做好明早起来肌肉酸痛的觉悟吧。”
“不早说。”
她上瞥着瞪了我一眼。
“所以等在暖和的车子里也是可以的,怎么说?”
“……去。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种地方啊。”
“嘛啊,要是体验了之后觉得吃不消的话就说出来吧。下次你就等在这儿吧。”
虽然是很普通的一句话,绫濑同学却一脸豁然开朗似的表情。
“下次?”
“每年都要来啊。”
“下次呢。嗯,我知道了。凡事都要体验一次呢。要是吃不消的话我会说的。”
“还请说出来啊。”
这可能也是小小的磋商吧。那个时候我只是模糊地思考这些事情。
父亲和亚季子阿姨并排向前走去,我们就在后面追赶着。
靠近坐镇于入口处的巨大鸟居时,绫濑同学从外套的口袋里取出手机。
她启动相机拍了张鸟居的照片。闪光灯一闪,黑暗的屏幕上顿时浮现出巨大的木造鸟居和背后的白色积雪。当然也在担心有没有闪到别的香客。
“噢——,别走散了啊。”
父亲的呼喊声。加快了我们的脚步。为了不滑倒我们很是费劲。
走到路的尽头,穿过鸟居。置身其中如同是神明大人的通道一般。
笔直的参道延伸到看不到的前方。尽管已经扫过雪了,但脚下是微微积起的白色雪块与沙砾混合在一起,我们只能缓慢地小步前进避免摔倒。
对此并不习惯的绫濑同学好几次都差点摔倒,我便教她如何在雪上行走。秘诀就是整个脚掌像是抓住雪的这种感觉下行走。
穿过鸟居后就是一段平坦的道路。
走了十五分钟左右终于到了半途。
看到朱红色的门后,我们就来到了中间地点。大门上方是茅草制成的屋顶,若不是冬天定是郁郁葱葱。现在则是装饰着白色的雪。红色的门上垂挂着注连绳,阻挡着俗世的祸事进入。绫濑同学取出手机将这些景色也都收入相机之中。
真的是很喜欢古建筑呢。
我也再次看向面前的门。
“都老成这样了,是会感觉到历史呢。”
“嗯——。我觉得不仅如此。”
“诶?”
“虽说因为是老东西所以感觉到历史,但感觉到历史一事,我觉得不仅仅是因为古老。我们其实,还是在观察着建筑中的人文信息吧?”
“人文信息?”
“是的。比如说,你发现了一个没有眼睛的古老的达摩。那就意味着,他没有被赋予愿望——没有使用者它的人,这点你是能明白的。所以要说能从这古老的达摩中感受到什么的话,那就是悲伤了。”(译:达摩分为达摩不倒翁分为两种:摆设用与祈愿用,区别就是有没有眼睛。有眼睛的可以直接摆放在家里,如果买了没有眼睛的达摩,正确的许愿方法是:先在达摩的左眼画上黑色眼珠,等到愿望实现,再画右眼,庆祝愿望达成名为“开眼”。)
“原来如此。”
“原本,雨过天晴的木质建筑,如果不好好保养的话,早就朽坏了。也有不住人的建筑很容易损坏这么一说吧。”
绫濑同学的话语,让我想起她在来长野途中车里说的那句话。
古建筑中留藏着古老的记忆——。
绫濑同学想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们面前土气的朱色门扉,并不只是作为物体昭示着它的古老,光是存在于此就证明它有被人感谢,被人保养过。
“对对。”
这些被绫濑同学统称为‘古老的记忆’吧。
“绫濑同学有在做犯罪侧写吗。”
“什么侧写?”
“推理小说里经常有出现哦。对犯罪的人进行整体地分析,这些被称为犯罪侧写。”
“这些,跟推理有什么区别吗?”
“并不是确定犯人是谁。而是对引发这种犯罪的人,确定一个整体性的范畴,仅仅如此哦。总是存在例外的。比如说结果同样是杀人,但动机是不一样的吧。或者不如说,正是因为会有所不同,才有犯罪动机这种词的存在。”
“……浅村君,真的对推理小说很了解呢。”
“我倒是觉得自己还不算了解的——”
毕竟打工场所有位超喜欢看推理小说的人在呢。
脑中忽地浮现出黑长直和风美人的脸。
“——嘛啊,也就是看了就会知道罢了。绫濑同学是对古建筑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抱有兴趣吧。”
“是,吧。”
“《古老的大钟》呢。”
这是一首讲述了一位爷爷从出生到去世,一直在运转的时钟的歌。这首歌还有一个作为作者创作灵感的时钟的真实故事。
被创作出来的,被赠予的东西现在的姿态,寄宿着这个东西被创作出来后以及被赠予后珍重或是轻视的痕迹。
终止的时钟隐含着爷爷逝去的人生。
“你别唱啊。”
绫濑同学立刻打断道。
“嗯?”
“那个,不行。”
“不喜欢?”
“会哭。”
黑暗的夜色之中,道路两侧的火烛光亮甚微,只能朦胧地照亮绫濑同学的脸庞。即便如此一向冷淡的她说出这么一句话,还是令我感到意外,不由得盯着她看了起来。
“啊——……明白。”
顺着台阶而上,穿过狛犬之间,进入院内。
洗手处滴水成冰,很可惜只能放弃洗手了。走到前殿后,将准备好的五日元放进赛钱箱中,摇响铃铛。叮铃叮铃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中。行礼两次,拍手两次。除了要求严格的场合,无论去哪里我都是按照标准规格参拜。
第二次合手的时候我自然而然地回味起过去的这一年。有种整理一遍内心的感觉。
年初参拜的起始本是从平安世代传承下来的名为“守年”的习俗,(译:年笼り意为除夕夜住在寺庙里,不睡觉直到大年初一早上)但到了现代的跨年参拜,其初衷应该就是回顾离去的这一年,切换心情迎接新的一年吧。我思考着这样的事情。
真是满满当当的一整年啊。
父亲再婚,绫濑同学和亚季子阿姨成为家人仅仅是半年前的六月份。
突然冒出来的同年的义理的妹妹。与自己大相径庭的夸张的打扮最初真是吓了我一跳。
向定期测试不擅长现代文的她伸出援手的事,暑假期间不爱出门的我难得和同校的学生们一起去泳池的事。
我是在泳池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喜欢绫濑同学的来着。
那也是份痛苦的回忆。我们的家长,因为和之前的结婚对象都有着不幸的分别,所以都在努力着不让再婚后的家庭中萌生哪怕一丝的不幸。至今仍然觉得,家长们在期待着我们维持关系要好的兄妹关系。
擦肩而过的我们,变得坦率开始表明心意是在秋天刚开始的那会儿。之后我们约定了以“距离特别相近的义理的兄妹”允许的范围进行交往。但是,到了万圣夜我们却接吻了——。
这一年来发生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不断播放。我将合十的手分开,睁开闭上的眼。我们后面还排着长队,并没有时间感慨。最后行了一礼后我们从前殿离开。
一边向父亲他们等待的地方走着,我一边向绫濑同学询问道。
“许了什么愿呢?”
“光是回顾这一年都够麻烦了,许愿什么的还没来得及呢。”
她苦笑着说道。我也是,我也笑着回答。
我们沿着来时的路来到停车场。
我们互相说着辛苦了的时候,绫濑同学对我说道。
“啊,不抽个签吗?”
“说起来想抽一个看看呢。每年都在抽的。”
父亲听到了我的嘟囔。
“那我们抽完签了再回去吧。”
我们坐着汽车前往中社。冬天山上的授予所不开门,所以必须去中社。
特地跑来抽了个签,但绫濑同学打开签的时候却僵住了。
“大凶……”
“大过年的,还真放了这个签啊……”
“浅村君呢?”
“小吉。”
她上瞥着瞪着我看。不不,这不是我的错吧?虽然想抽个签这话确实是我说的没错……。
“嘛啊,坏的结果把它放在这里就行了哦。你看,那边有挂签的地方。”
顺着父亲指向的地方,架起的绳子上挂着几张白色的小笺。
绫濑同学将叠得整整齐齐的签认真地绑在了绳子上。
虽然离开的时候是笑着,但我还是有些在意。
听着背后连绵不绝的除夜钟声,我们离开了神社。
于是我们新的一年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