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真守,在练马陪他吃最后一道晚餐(2 / 2)
『……外面之所以这么吵,是因为这原因?』
一道稳重又低沉的声音回答。
他回话了!
「……对,对。没错!」
『我知道了,你待在那边,我去看看状况。』
对话就到此为止。不管真守怎么等,亚泻叶二都没有再回答任何一句话。
他真的去看状况了吗?有听懂自己说的话吗?
一直待在阳台也无法找到答案。
不过,刚刚一直按个不停的门铃已经停了下来。
『──啊?是怎样?跟你无关吧?杀了你喔!』
她突然听见非常大声的怒吼声,不禁打起寒颤。
(杀?)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以那样!
真守从阳台往客厅飞奔去,跑过室内走廊,打开玄关的大门。
可怕的是,她刚刚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锁上的门,答案是根本没锁。
「亚泻先生!」
往共用走廊一看,发现住在右边的住户叔叔,还有再隔壁一间的年轻夫妻全都站在外面。
然后,脱了西装外套的亚泻叶二把长发男压在地上,反扭著男子的关节。
男子被压制在地上,像是想抓住浮木似地抬头看向真守。
「好痛……好痛喔!救命啊,凉子!」
真守不停地摇头。
「不是。我不是凉子。」
「不要说谎啊,凉子!」
「──栗坂小姐,总之先打一一〇吧,这个人铁定有问题。」
叶二说完后,真守才回过神来。
她慌张地跑去拿手机,生平第一次打一一〇报警。
即使在报警之后,年轻夫妻也一直待在真守的身边,白发苍苍的叔叔则跟叶二一起确认男子无法挣脱逃离。
两名警察开著警车抵达公寓,走到真守等人所在的楼层时,长发男突然放声大哭。
他不停地道歉,喊著抱歉、对不起等等,刚刚的恶言和愤怒口气似乎都是假的。
「都是凉子,是凉子的错……」
就说我不是凉子了。
真守说不出自己想讲的话。不过,当男子总算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她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她像是紧抓著护身符似地,握著刚刚拿来报警的手机,然后直接蹲在原地。
有人从身后拍拍她的肩膀。
「……栗坂小姐,已经没事了。」
是叶二。
──她终于感觉到这起事件真的结束了。
***
(哇……已经这么晚了?)
离开警察署的建筑物后才重新确认现在时刻,随即吓了一跳。不只晚,而且再过不久,一天就要结束了。
「现在几点?」
「晚、晚上十一点五十二分了,亚泻先生。」
对方隔著她的头看她的手机,令她不禁慌张地回答。
「花了不少时间呢……想想也是理所当然吧。」
「对不起,让你陪我到这么晚。」
「……反正我也介入了这件事。」
叶二冷淡地回答。
虽然他答得轻松,但对他来说,确实是多浪费了不少时间吧。
真守隔著阳台发出的SOS讯号,要是对方选择无视,之后可能会出现什么下场,一回想就让现在的她毛骨悚然。
叶二不仅拯救了她,甚至还愿意陪她做笔录到这么晚。
可以的话,她实在很想膜拜叶二那没穿外套的衬衫背影,如果允许,更想直接飞扑熊抱他。
(冷静点啊我,那样做就是变态了。)
连续发生太多刺激惊悚的事件,让她的情绪变得很怪异,她自己也有自觉。
总结待在逮捕现场的邻居叙述的状况,以及之后在练马警察署所听说的情况之后,可以厘清一些事情。
那位缠著真守的长发跟踪狂所执著的对象,其实是原住户栗坂凉子。
对方不间断地塞在邮箱里的影印单,是凉子以前曾经上传到社群网站的照片,他碰巧在网路上看到后,便开始缠著凉子不放。
虽然照片立刻就被凉子删除,但对方以未经同意上传照片所以必须道歉或是索求赔偿金为由,不停地纠缠凉子到现在。真是恐怖。
「不过,栗坂小姐……她是你的堂姊对吧?她完全不在意自己被跟踪,正常来说被人这样跟踪会心生害怕吧?但是她却直接破口大骂,说烦死了、滚开之类等等,之后就再也不理不睬,完全无视对方的存在。」
这是住在隔壁第二间的年轻邻居太太告诉她的情报。
虽然那的确很像是个性顽强又大剌剌的凉子会做出的反应,但现在的真守非常怨恨那种大剌剌个性。
既然留下这么严重的问题,那就早点告知啊!
那名跟踪狂因为凉子冷淡的应对而感受到被虐的快感,连早已换人住都没发现,后来看见真守彷佛第一次遇见他的害怕反应,才会因而勃然大怒。这是刚刚警方所告知的情报。
不过真守并不是「彷佛第一次遇见」,而是真的第一次遇见。
「真是的,该说凉子太夸张了吗……怎么会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告诉我……」
「你也只能无可奈何啰。」
「哪能这样想啊。」
「没想到跟踪狂竟然会把你和栗坂小姐搞混。」
「……那是因为──」
「原本的栗坂小姐和你不一样,是很成熟的女性,用颜色形容的话,就像是红绿灯用的信号红般的气质吧,正常来说应该不会认错。」
「是啊,你说得对……拿我跟凉子那种华丽的美女比较,要说可笑确实很可笑……」
即使心里明白,但是被人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还是觉得有点难受而且心灵受创。
凉子和真守。
虽然两人年龄相差甚远,但亲戚们全都挂保证认为两人的骨架﹑眼睛和鼻子的部分都和祖母很像。不过,会集赞美于一身的人,永远是凉子。
年初聚会时,真守只会听见亲戚们对她说「真守现在才要开始蜕变啦!」「现在的你看起来很像森林家族中的兔子,很可爱喔!」这种安慰而已。
而站在她旁边的凉子,总是以纤细的八头身芭比娃娃般的完成品之姿降临。
现在的她早就过了成长期,她深知自己从森林家族(动物)变成芭比(人类)的日子永远不会到来。
她和叶二一起走在夜晚的路上,两人间的距离慢慢拉远。
「……我只是想说,由同一种五官零件组合出来的两人,给人的印象竟然完全不同……」
「这样啊。所以你想说的是,我跟她是月亮和鳖、玫瑰和荠菜这种程度的差异吧。」
「……认知扭曲吗……」
「人参扭曲?」
唉。叶二叹了一口气。大概是真的觉得无法沟通。
就算是真守也知道,对方刚刚应该觉得很讶异,还把自己当作可怜的孩子看待吧。
其实亚泻先生……很爱捉弄人吧?
原本还以为是个冷酷又时尚的绅士,她心中的想像图似乎多了几条裂缝。
他们一走回公寓,真守就先皱著脸,发出「唔」的声音。
一楼电梯前方洒满自己刚刚散落一地的便利商店袋子和沙拉等食物。
「……亚泻先生……这些,应该可以等明天再打扫吧……」
「你原本出门买消夜吗?」
「不,是打算拿来当晚餐吃……」
听见一道叹息。
先不说蔬菜分装包和优格,附了酱料的冬粉沙拉已经整个扩散到磁砖和沟槽之间。
明知早点清理会比较好,但她今天已经累惨了。希望大家可以先饶了她。
「所以你没吃晚餐啊。」
「没问题的,我还有盒泡菜、海苔跟年糕切片……」
头上又传来一道叹息。
「未免太凄惨了吧。不如来我家吃吧?」
「咦?」
真守讶异地抬起头。
──他刚刚说了什么?
叶二用非常淡定又工整的五官看著自己。
「可、可以吗?」
「你呼救的时候,我正准备要做料理,因为我有一件想要为自己庆祝的事。现在开始做的话,不管是做一人份还是两人份,花费的时间都一样。」
所以过来吃也没关系。他似乎是这个意思。
可是──
「别担心,只是吃个饭而已。要是被你认为我还想干嘛,我会很困扰。」
「啊,没有啦。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那就这么决定了。」
叶二刚说完,电梯就下降来到了一楼。
走进电梯后,真守才迟钝又兴奋地心想「发生大事件啦!」
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去亚泻先生的住处打扰。
他家应该还是跟自己想像的一样,有著以单色为基调的家具装潢,再搭配低音量的爵士乐当作背景音乐吧?还是其他迥然不同的风格呢?
就在真守胡思乱想的时候,电梯已经抵达了五楼。叶二用钥匙转开五〇二号房的锁,打开大门,开启室内走廊的照明。
她心跳加速地走进房内打扰,房间格局跟自己的房间几乎如出一辙,差别只在于左右反转罢了。
走进客厅的第一印象是──「绿」。
绿色多到令人惊讶。
那不是家具或窗帘的颜色,而是房间各处全都充斥著植物的绿色。活生生的植物叶子、根茎。茂密的绿色。
就连靠近窗边的茶几旁都设置了像是水槽的玻璃温室,里头也茂密地长著一些小小的植物。
不如说,整个房间就像是为了植物而打造的温室。
「我去换个衣服,你随意待著。」
「啊,好!」
叶二消失在卧房中。虽然真守立刻就回话,但她的双眼仍然紧盯著周遭的植物。
──太惊讶了。没想到他是自然系男子。
室内完全没有一点时尚的风格存在,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真守正在坐的沙发还是以黑色皮革和金属框架制成,设计得非常厚重。映入眼帘的茶几上方摆放著装了半杯水左右的烈酒杯,里面插了好几支植物。
真是时尚啊……正当真守靠近并凝视烈酒杯时,突然惊讶地停下自己的动作。
(不会吧……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这个是山芹菜……)
是山芹菜。常常会洒在什锦炊饭或是日式杂煮上的那个佐料用的山芹菜。看起来像是根部的部分似乎就插在玻璃制的烈酒杯中。
每支山芹菜的根部都分别紧贴在四角海绵中的模样,更让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不、不对,不可能,至少那个亚泻先生不会这么做。)
一定只是因为真守不知道这植物的名称罢了。这株像是山芹菜的植物绝对有个又长又时尚的学名,例如德式○○或英式○○之类的。铁定是这样没错。
「──要不要先拿杯饮料喝?啤酒如何?」
「啊,不必费心,因为我才十八岁……」
「咦?未成年【注】吗?」【注2:日本法律规定,未满二十岁算是未成年,禁止喝酒。】
看著不想再失态而拒绝喝酒的真守,叶二发出了彷佛世界末日般的口气说道。而转头看向叶二的真守又再度讶异地睁大双眼。
──亚泻先生?
从卧房走出来的亚泻叶二穿著整套式的黑色传统运动服,还戴著粗黑框眼镜,站在真守的眼前。
她的确深信对方很适合戴眼镜,但应该是适合那种CK品牌在时装秀中发表的钛金属细银框眼镜,才不是这种有三条白线的运动服加上粗黑框眼镜。
对方穿西装时梳理整齐的超时尚卷发,现在看来只能称之为「刚睡醒的一头乱发」而已。
「……怎么?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不……你、你平常是戴隐形眼镜啊……」
「对,我的度数超深,没办法戴整天,拔下来之后就觉得活了过来,肩膀也不会僵硬了。」
「肩膀……」
「好了,吃饭吧,赶快煮一煮。」
等真守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个讲话口气听起来非常随便的亚泻叶二已经走向厨房吧台,赶紧慌忙跟上他的脚步。
他打开冰箱门,敏捷地确认了放在中间夹层的生鱼片。
「虽然我多煮了一些白饭……但问题在于生鱼片只有一人份吧。乾脆增加蔬菜量,做成丼饭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守看错了,那个生鱼片盒上面好像贴著「半价」的贴纸。
亚泻先生和半价。
就像是太空梭和蒲公英一样,是完全迥异的两种单字。
「──喂,年轻栗坂……你去阳台随便摘个蔬菜给我吧。芜菁和叶菜类的应该可以吃了。」
「咦?」
「这是筛子,现在是晚上所以要戴安全帽灯。」
他俐落又敏捷地把金属筛子和从抽屉里拿出来的安全帽灯塞给真守。
真守拿著筛子呆呆站在原地。
不由得看了手上的东西两次。
安全帽的上面绑著黑色尼龙制的带子,前端还有一个手心大小的照明灯。
既然这是安全帽,应该是戴在头上的东西吧?感觉这应该是在「施工现场」或「洞窟探险」之类的场合中使用的道具。
为什么非得把这种东西放在厨房用的筛子里然后交给我啊?她在脑里想像额头发光的自己,但完全不明白用意何在。
亚泻叶二叫她去阳台,然后要她做什么来著?
「为什么……不用手电筒呢……?」
「手上有东西会妨碍作业吧。怎么?难道你不知道怎么戴吗?迟钝栗坂。」
「────!」
叶二漫不经心地靠近她,用手摸她的头。
我的头发头发头发!他的手手手!就算不去意识对方的行为,她也像是某个开关被开启似地脸颊发烫。接著,成功戴好安全帽灯的栗坂真守就出现在叶二的眼前。
只要按下照明灯本体的按钮,灯就会闪烁发光。
「嗯──」
「别发呆了,快点去阳台。」
她的背被用力推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强迫人了吧?
她虽然想抱怨些什么,但叶二已经打开了阳台门。
阳台外头一片黑暗。
不过,叶二帮她戴好的安全帽灯照耀著周围。
浮现在光线中的,是一整片绿色的阳台。
好多植物种在大小不同的花盆或花钵上,整然有序地并列在栅栏和窗边。
「……好惊人……好多……」
「先从芜菁开始摘吧,在这个花钵。」
「芜菁……咦?是那个芜菁?那个『大头菜』的芜菁?」
「我种的是小芜菁,没你想的那么大。你看。」
叶二在花钵前弯下腰,一手抓住长著浓绿色叶子的茂密根茎底端,然后直接往上一拔。
一下子就拔起来了。根株前端长了一颗只比乒乓球还大一点的白色的──蔬菜类的芜菁,上头还沾著泥土。
看起来虽然小,但那形状确实是真守认知的芜菁没错。
「……好可爱。」
她不禁脱口说出感想,听见对方似乎喷笑了一下。
「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没有。还要拔三株。」
叶二刻意避开话题,把芜菁交给拿著筛子的真守。原来如此,果然很坏心眼。
「真的可以让我拔吗?」
「别一直问啦。你不就是为了吃饭而来的吗?我又不会吃了你,还不火速做完。火速!不然都要早上了!」
真守遭到加倍奉还的怒骂后,只好乖乖挑战采收小芜菁。
她靠著头上的灯光仔细一看,发现原本以为深埋在土中的白色多肉根部,早已经有一半以上露在土外了。
这么看来,应该可以像是绘本中所画的一样轻松拔出来吧。
不过,其实芜菁细小的根部都延伸到泥土的各个角落,当她抓著茎的根部往上拔的时候,还会发出「噗滋噗滋」的声音,让她害怕不已。
拔出三株之后,花钵里的芜菁就只剩三株。
「我、我拔出来了!」
「好,这个是萝卜。」
叶二随手把刚拔的蔬菜丢到筛子里。
看起来是个长著细小叶子的橘色萝卜。不过,可以吃的地方根本不到十公分。
「这么小就摘来吃没问题吗……」
「迷你萝卜。它就是这样的品种。」
「喔──」
「虽然现在吃还有点早,不过它从现在开始一个月内都可以吃。」
真守看著筛子,只能叹口气。
「接下来是沙拉叶。」
「请、请等一下,亚泻先生!」
真守不由得抓著叶二的运动服袖子。随后发现自己才刚摸过泥土,竟然还没洗手就直接摸人家。
「怎么?」
「难不成这里的所有花盆,全都是……蔬菜?」
眼前所有植物,连在黑暗中都看得出来绿油油的。
他乾脆地承认说:
「对啊,我只种能吃的东西。」
干嘛说得好像「我只游自由式」那句动画台词一样啊。
后来叶二随手摘了一些长在花钵里的各色嫩叶。不久,真守才发现自己手上的筛子已经装满了蔬菜。
「大概是这些吧。差不多该回去了。」
被他说完后,两人就回到明亮的房间内。
「迟钝栗坂,你可以去流理台洗刚刚摘的蔬菜吗?」
「咦?」
「蔬菜!去那边洗!」
「我、我知道了。」
「还有,安全帽灯已经可以拿下来了。」
真守把筛子放在厨房的流理台中,卷起连帽外衣的袖子。
最后她一边红著脸,一边关闭头上的灯光,取下安全带。
再用手把应该乱糟糟的头发梳一梳,虽然这举动只是想让自己安心罢了。
她重新用流水洗小芜菁、迷你萝卜、沙拉叶等蔬菜,把沾在叶子上的细小泥土全部冲掉。
(这个……还真是难处理……)
刚摘下来的叶子根部和缝隙中全都是泥巴,就连根须全都附著泥土,和超市卖的乾净蔬菜完全不一样。不仔细清洗可不能吃。
「洗好了吗?」
「洗到这地步可以吗?」
「还可以吧。把芜菁和萝卜放在这,沙拉叶要确实沥水,然后把太大的叶子全都切细,切成可以入口的大小。」
「切细啊。这些蔬菜的叶子形状都不一样,真有趣……」
「毕竟没有一个蔬菜的名字叫做沙拉叶。日本水菜、菠菜、芝麻菜或散叶莴苣之类的嫩叶都可以当作沙拉叶用。」
竟然是这样。原来超市卖的沙拉叶分装袋还有这种秘密。
正在真守佩服的时候,叶二拿出菜刀,把芜菁和萝卜的根和叶切开,再把芜菁一分为二。
瓦斯炉上面有两个小锅子,底下已经点了火。
叶二打开上方的吊柜,那高度是真守一定要踩在踏台最上面,还要努力垫脚才能从柜子里拿出东西的程度,又令她对叶二佩服不已。
看到叶二拿出来的东西后,真守不禁脱口「啊。」的一声。
「我看过那个笼子……那是中华料理店中会出现的东西。」
「是蒸笼。」
是拿来蒸肉包的东西。
叶二把刚刚切好的芜菁和萝卜放进蒸笼中并盖上盖子,和冒著热气的锅子组合在一起。
「不用削皮也没关系吗?」
「听说皮的下面才是最好吃的……其实我只是懒得削。」
「……这样啊。」
「反正都洗了,没差吧?我保证绝对没有用农药。」
原来无农药可以拯救懒散的人。
「好了,这东西就等它熟,再来是汤。」
叶二把高汤粉放进蒸笼旁的小锅子里,再把剩下的芜菁叶剁碎,丢到锅子中。
接著,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片油豆腐,用烤鱼架烤到稍微出现一点焦色后,再剁碎放入锅子中。
「最后只要加入味噌……大概就是这样了吧。芜菁叶油豆腐味噌汤完成。」
叶二用勺子确认味噌的咸度后点头说道。
「这些沙拉叶要拿来做什么?」
「做成丼饭。」
丼饭?
紧接在味噌汤之后,叶二从餐柜中拿出两盘比较深的咖哩盘。
他打开刚煮好的饭锅,把冒著热气的饭盛到盘子里,然后把沥过水的沙拉叶放在饭上。
「再把当作配菜的生鱼片放在上面……」
「啊,原来如此。」
半价生鱼片盒隆重登场。
只有一盒的综合生鱼片。不过,当生鱼片重新摆盘,装在用新鲜沙拉叶装饰的盘子上面后,看起来就像是在咖啡简餐店或居酒屋里点的海鲜沙拉一样。
「再来只剩最后一道工夫。」
「工夫?」
「没错,虽然只是想让自己开心而已。」
叶二用菜刀切最后剩下的迷你萝卜叶,放在生鱼片的上方。
「海鲜沙拉丼饭,完成。」
好厉害。用一片叶子就画龙点睛。
「看起来不差吧。」
「感觉最后完成时很有日式餐厅端出的料理感……」
「有这感觉吧?就像是山椒叶。虽然只是外观像。」
即使如此,有装饰和没装饰看起来完全不一样。让人有点感动。
叶二用纸巾仔细擦拭残留水气的叶子,然后放进有附拉炼的袋子中,再放进冰箱上的冷冻库。
「咦?已经要冷冻起来了吗?」
虽然真守觉得把还很新鲜的蔬菜冰起来很浪费,但叶二似乎认为这样就好。
「剩下的要拿来代替巴西里,洒在义大利面或汤上。」
「代替巴西里吗?」
「吃起来像是比较没有苦味的义大利芹,冷冻之后弄碎,会比生的还要方便。只要有了这个,连储藏乾燥巴西里的瓶子都不用买了。」
「是喔──」
又要冒充山椒叶,又要假装是义大利芹,萝卜叶真是个忙碌的家伙。
她现在才认识到,那种在餐厅里会直接切除丢掉的叶子部分,竟然拥有著这种程度的才能。
仔细一想,放在厨房的这些蔬菜从皮到叶全都不必丢掉,可以直接调理食用。
即使做了三道料理,产生出的垃圾却只有生鱼片的盒子和塑胶袋,令人不得不大吃一惊。
「娇小栗坂。把丼饭拿去桌上。」
「啊,是!」
「我来装味噌汤。」
已经完全没力气发牢骚抱怨叶二也未免太会使唤人了吧。现在只想赶快在食物冷掉之前开动。
她把做好的料理拿到吧台对面的餐桌上。
端了海鲜沙拉丼饭、芜菁叶油豆腐味噌汤,再来是用蒸笼蒸好的芜菁和迷你萝卜,她连同蒸笼一起端到桌上。
蒸笼盖在真守面前打开时,一股蒸气从笼里冒出。
已经蒸成柔软奶白色和胡萝卜色的蔬菜,正散发出艳丽的光泽。
「芜菁和萝卜制成的热沙拉。」
怎么办,好像超丰盛。我们好像做出了超丰盛的料理。
「虽然用蒸笼比微波加热还要花时间,但真的很好吃喔。还会散发出没必要的华丽感。」
「才不会没必要呢!」
这看起来多么好吃啊。
正当真守盯著排列好的料理不放时,叶二把大手放在她的头上。
「好,赶快趁热吃吧。」
「对了,亚泻先生。你会沾什么吃海鲜丼饭?酱油?」
「不,我虽然喜欢沾酱油,但每次都是沾沙拉酱吃。就是这个和风的。」
「啊,那我就沾那个……」
在餐桌上如此交谈后,真守就把沙拉酱淋在自己的海鲜丼饭上。
用沙拉叶代替海苔,把生鱼片和白饭一口吃下肚。
舌尖先感受到刚摘的蔬菜带来的清脆感,吃起来就像刚才用手撕碎的时候一样新鲜。接著,菜叶会因为热腾腾的白饭而变得柔软好入口。
即使菜叶变软,清脆的咬劲仍然让齿颊留香,和生鱼片、白饭、和风沙拉酱的酸味相辅相成,产生绝妙的协调感。
「好吃吗?」
「……明明只是刚煮好的白饭,吃起来就像寿司一样,好幸福喔……」
「是啊,这是我懒得做醋饭时想到的料理,这罐和风沙拉酱的原料有醋、酱油、砂糖和盐,跟米饭和生鱼片一起放进嘴里,应该就是寿司了吧。」
「谢谢你说明了一个我不太想知道的内幕……」
可是好好吃。虽然不甘心,但真的好好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搭配各类叶菜一起吃的关系,吃起来比一般的海鲜丼饭还要更容易入口。明明只有四片生鱼片,吃起来却有满满的幸福感。
不过,现在可不能一个劲地扒饭,因为真守眼前的蒸笼里面的芜菁和红萝卜还冒著热气。
「蒸笼里的菜……是要沾这个小盘子里的酱汁吃吗?」
「啊,虽然我也喜欢那样吃,但今天用洒过盐的橄榄油或洒芝麻粉的味噌美乃滋吃吧。」
「原来如此,我吃吃看。」
真守试著用红萝卜沾橄榄油酱汁吃一口。
话说回来,这迷你红萝卜真的是一双筷子就能整根夹起来的大小,让人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巨人。
「……嗯?」
几乎一口吃下后,真守突然睁大双眼。
这什么东西?好甜,超级甜。
「……咦?这萝卜应该没有加砂糖吧……?」
「没有啊,连皮都没削。」
「不,这点我知道……」
话虽如此,这红萝卜真的甜得很夸张。完全没有萝卜本身拥有的讨厌草腥味。
她一边讶异一边改试著沾味噌美乃滋。然后她明白了。
这萝卜的甜度正好适合配著盐吃。
橄榄油中的盐味似乎会凸显出萝卜的甜味。
「……我其实很不爱吃用煮的或用炒的蔬菜,可是这个……好好吃……」
「是喔。芜菁吃起来怎么样?」
对了,还有「大头菜」可以吃。
真守安静地点头,开始夹芜菁。
外观看起来非常柔软的白色芜菁几乎要在口中溶化。先沾盐巴橄榄油吃一口,再试著沾味噌美乃滋。
这次反而觉得味噌美乃滋略胜一筹。
芜菁清淡又温和的味道,在味噌简洁有力的口感下绝妙地凸显。
「咸的加甜的……唔,太危险了……会陷入交互不停吃的无限轮回陷阱中……」
「别连我的份都吃掉啊。」
「不、不会的。」
为了斩断轮回,真守伸手拿起味噌汤。
先喝一口,再吃一口吸饱高汤的油豆腐。事先烘烤过的油豆腐散发出了些许煎烤的香气,让人吃得开心不已。切碎的芜菁叶也清脆可口。
啊啊,好温暖。这不是即溶食品,而是放了很多配料的味噌汤。一想到暂时没办法再吃到这碗汤──
「呜、咕……」
「……你、你干嘛哭啊?」
「对、对不起。应该是肚子温饱后所以想哭……或者是感受到人情的温暖……」
真守用左手拿著碗筷,右手不停地擦泪。
虽然做笔录的时候没有哭,但现在泪水已经溃堤。
这一切都太令人苦闷难受。
「……年纪还那么轻,不要说那种老婆婆会说的话啦。老成栗坂。」
「呜……可是我真的这样子认为……」
重新看向眼前的餐桌,这简直就是真守一心努力追求的东西。
今天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现在这一刻,才让她发现到自己一直以来非常缺乏的东西。
「就算是我,也一直想要每天好好的做这种料理,真的。可是因为我很忙又嫌麻烦,所以根本做不出来。不仅错过出门买东西的机会,冰箱也空无一物,连小黄瓜和莴苣都被我放到腐烂。我知道自己一直在找藉口,毕竟你比我还要忙上好几倍,却可以花时间种无农药的蔬菜,还可以从容地做饭──」
该说是天生赋予自己的大脑容量不够,还是不得要领呢?
不管是哪种,真守都远不及叶二,远远不及。
叶二面对餐桌,一直安静地听真守边喝味噌汤边哭著抱怨。
他连忍耐力都超越常人。
等真守彻底安静下来后,他才开口说:
「……小鬼栗坂。我可以说我的感想吗?」
「啊,请说,别见外。」
即使如此,真守还是心想,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没办法承受严厉的教训,可以的话请手下留情。
叶二的黑框眼镜后面正绷著一张晦涩的表情。
「你应该彻底会错意了。」
「会错意?」
「是啊。我不是因为很闲才种菜,刚好相反,是为了省时间才种菜。」
什么意思?
完全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
「为、为了……省时间?」
「没错,一个人住就会想要自己做饭对吧?不过,想稍微摄取蔬菜的时候,应会想尽量多买一点回来囤积吧?结果都会在吃完前烂光光。」
「啊……这个……我很明白……」
明白得不得了。
「就算想要刻意少买一点,价钱反而会变贵,而且还必须频繁出门购物,根本没那种闲时间,麻烦死了。特别是无法在超市的营业时间内下班回家的时候。」
他说到最后,口气似乎混著一些黑暗的怨念。
不过,真令人意外。
没想到叶二也跟真守一样,烦恼著差不多的事情。
「冷冻也是,想要好好保存的话,要记的东西真的多到很烦。哪些东西能冷冻,哪些东西不行之类的。后来我看著阳台突然想到了,如果这里有田的话,我就能二十四小时随时摘菜来吃……」
「想法也太跳跃了吧!」
「大概是每天都熬夜或赶末班电车,脑袋变怪了吧。后来我想到以前某个用花盆种过植物的家伙,明明没把植物放在冰箱,但好像连续好几个月都枝叶茂密。我心想到底哪里不一样,就试著买了成套工具来种沙拉叶。就是我们今天吃的东西。我只是把它种在土里,上班前浇个水而已。」
「然、然后呢?」
「长出来了。超茂密。」
「喔喔!」
「拿来配炸物吃的时候,我觉得好像活了过来。」
「真的会复活呢。」
「不过后来越长越多,结果我连吃了一个月以上。」
真守无话可说。
「一个月。」
「对,一个月,栗坂,你有办法用冰箱保存莴苣一个月以上吗?」
「不可能。」
会变色、软烂、腐败之类的。
「这是盲点吧。所谓的腐败就是死了。但蔬菜也是植物,只要让它的根在土里生长,保存时间就会变成冰箱的好几倍。发现这件事的我……」
「就像是『哥伦布的鸡蛋』般的发现……这样比喻应该很贴切吧……」
「真要说起来,我也不是那么爱吃蔬菜的人。在阳台或家中种出来的蔬菜就足以满足我的胃了。」
所以他认定阳台是第二个食物储藏柜。
也就是说,一位独居男子在都会公寓的一角打造了一座阳台菜园。
生活太忙。
又太怕麻烦。
即使如此,也想好好吃顿饭。
原来还是有人会靠著超级重视效率的动机从事园艺活动。原来这世上可以有这种人存在。真守完全没有想过。
「……我一直以为,园艺应该是特别的人才会从事的事情。」
「是喔,怎样的人?」
「从容又优雅、细心、温柔的人?」
「你这家伙,是想说我一点都不温柔吗?」
叶二有点不爽。
真守交互看著他的脸和眼前摆著美味料理的餐桌。
还有手心到现在都感受得到的,碗盘的温暖。
直接把浮现在她脑中的话说出来会让她太害臊,所以她换个说法说:
「不,我也想要试著种点东西了。」
「这样啊,要不要拿一盆回去?」
「咦?真的?可以吗?」
「不介意拿我多出来的东西就好。水果类的盆栽怎么样?」
「连水果都可以变成盆栽吗?」
「可以啊。橘子、柑橘、蓝莓,你想要哪个?」
「唔、唔哇!突然被这样问,真烦恼……」
叶二看著视线游移,烦恼不已的真守后,不禁苦笑。
「看你刚刚还哭丧著脸,恢复力也太快了吧?」
真守满脸通红。
「……让你担心了。」
「身为大人,给你一个忠告。不要随便在男人面前哭丧著脸,会被当作麻烦的女人。」
「…………真是无地自容……」
「……不过,不轻易哭泣的人突然大哭会更麻烦就是了……」
他自言自语似地补充。
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回忆呢?
虽然真守有点在意,但这时候还是不要出声询问好了。
「啊,对了,亚泻先生。」
「怎么?突然开口。」
「我记得你说你有想要庆祝的事情。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她突然想起对方一开始曾说过的事情。之前忘得很彻底。
叶二自己似乎也差点忘了。
「啊──对喔,的确有这种事。」
「对,请问是生日吗?还是升官了?」
真守笑容满面,准备要拍手恭喜叶二想庆祝的喜事。
不过──
「不,因为我辞职了。」
嗯?
呃不好意思?刚刚说了什么?
他口气淡漠地向准备逃避现实的真守说明。
亚泻叶二,二十九岁。在都内知名设计事务所中从事图像设计师的工作,不过最近提出辞呈,也得到了许可。
「再像那样继续工作下去,最糟的状况就是暴毙吧。」
「辞、辞、辞职……不工作的话……要怎么……?」
「我打算当一般的自由业。」
「打工族……」
「不是那样。」
「无业游民。」
「你怎么好像对奇怪的地方反应过度啊?」
「我之前跟你聊天时,你说『虽然忙碌但毕竟工作性质就是那样』,所以我以为你是一个工作超级俐落的人耶!」
「关我啥事!不要在每天熬夜到不成人形,只是为了补眠和换衣服而在一大早回家的人类大脑中寻找正常的答案啦!」
「听起来有道理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这个表面大王!」
「哈!哈!哈!我离开那间黑心企业啦!我自由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亚泻叶二已经从冰箱里拿了高级啤酒罐过来,自顾自地拉开易开罐拉环。
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喝了一口后还深深感动似地说「好喝!」看起来神清气爽。
在不久之前,这个人还是真守憧憬的对象。
没想到对方在一夜之间成了她的救命恩人,现在还跟这位没工作的男人共进晚餐。
虽然说人生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但这种事真的合理吗?
这凌晨两点前发生的事件,让她在大半夜抱持著非常复杂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