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UNDER GROUND(2 / 2)
——虽然并不像中年女子感受那么深刻,但是或许乌露丝拉是个相当冷然,丝毫不为所动的女孩。绝对不会坏的力量之石。
如果是自己,被说到这种地步,可能无法做到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不久之后,理人二人来到了药钵的最底部。在楼上看起十分显眼的大型建筑物,现在就在眼前。
或许察觉到理人的焦躁不安,她回过头来。
「这里本来是挤满了神官的祈祷处。听说过去是对女神献上祈祷的圣堂。现在则是由父亲当成治疗所使用。」
「你口中的父亲就是……欧纳斯吗?」
「是的。诺尔德族的族长,以第三代欧纳斯·阿尔甘为名。」
简单来说,她是族长的女儿吗?
「满意了吗?」
「与、与其说什么满不满意……就差不多……」
「那走吧。父亲在里面。」
她淡淡做了结论,推开了眼前的门。
来吧!不管是哭是笑,接下来才是重点。到底是吉是凶,理人的命运似乎就维系在里面的人身上了。
在祈祷所内的光线和外面一样都是利用灯石的光芒,连走廊都弥漫著类似煎煮药草的气味。
看似助手的女性,看见了乌露丝拉之后,对她点了点头。
「父亲呢?」
「在里面。」
然后,关键的父亲大人则是在尽头一间像是诊疗室的房间之中。
声音从门缝泄漏出来。
「……那么,欧纳斯大人。我差不多就到这边。」
「唔嗯。暂时小心不要拿重的东西。」
「谢谢,感谢您。」
门扉敞开,手臂上包著绷带的老人走了出来。乌露丝拉对老人也行了个礼之后,走进了房间。
「欧纳斯族长,我回来了。」
隔著她的肩膀看了看内部的理人,「唔」地倒抽了一口气。
(这,又是一个魄力十足的……)
与全身各处都显得色素稀薄的乌露丝拉成对比,他是一位有著浅黑色肌肤和浓厚胡子的典型依耶马路特男性。留长的胡子上虽然混著几根白胡须,但是体型如熊般结实强壮。如果说是父女,不仅妈妈要是个美人,还可能是老来得子。
欧纳斯在乌露丝拉对他说话时,手边依然写著像是病历的纸张,不久之后才突然想起来似的瞥了一眼理人二人。
「乌露丝拉啊。」
「是的,欧纳斯族长。」
「……在你身后的是什么玩意儿?」
忽地心惊胆跳了一下。这无疑是在指理人。
乌露丝拉静静回答。
「他是——由我先暂时保管他的人身自由,所以带他来了。他的名字叫理人·相川。不小心迷路闯入了试炼之间,抢先在其他人之前打倒了龙。」
「这个人打倒了龙?实在是让人很难以相信啊。」
「以审判来看结果是没有错的。为了要请示欧纳斯的裁示,应该如何处置他,所以才带了回来。」
欧纳斯的眼白是明显的三白眼,他重新看向理人。
满是露骨的狐疑视线。果然还是不行吗?汗水流了出来。怎么办?总觉得事情好像会演变到很糟的地步。
「本人表示自己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来的。也不是很了解此地的状况。」
「从遥远……上方的沙漠掉下来……」
「是的,没错!一无所知!」
理人似乎补充似的这么说著。
「是真的。我醒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那里了。要是知道怎么回去的话,我会立刻回到地面上去。求求你,请相信我。」
拚了命展现自己无害的一面。
欧纳斯依然噘著嘴,沉思了一会儿。
到底忍受了多久的沉默呢?过了一段几乎近似拷问的时间之后……
「……乌露丝拉。」
「是,欧纳斯族长。」
「他是这个乡里的客人。万万不可失礼。解开他的绳子吧。」
有如权威者的一声令下。
就在他开口说完时,毒蛇软趴趴地从理人的手上滑落。蛇在地面爬行,回到了乌露丝拉身边,最后安顿在她腰间的篮中。
理人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但是,欧纳斯依然不带笑容。眉头深锁地沉默不语。父女俩一个样,都没什么亲切笑脸。
「你是相川阁下是吗?」
「是、是的。」
「虽然不幸但强韧的客人呀!我有件事不得不告诉你。虽然你刚刚提到『如果知道回程的路』这句话,但这个乡里没有那种东西。」
「啊——」
理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没、没有?」
「是啊。不存在,这里不存在可容人通过的道路。」
「怎么会有这种事?那大家都从哪里来的?」
她应该说过大家是为了避难才下到这个地下神殿。怎么可能会没有路。
欧纳斯看著眼前无法认同的理人,动了动诊疗室的椅子,重新看向他。
「也是……这是乌露丝拉还没出生前的事。确实在那之前我们也是在地面上的部落生活。在山中狩猎野兽,挤山羊乳,数百年来就过著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接著,在那个地方出现了大家熟知的魔神阿耳戈斯。」
「我知道。」
「你应该也知道吧?阿耳戈斯的魔兽出现在地面上所有大大小小的国家之中,遍及各个地方,无所不用其极的蹂躏我们。我们的土地也不例外。那真的是段痛苦的日子。」
在他这么说时,想必脑海里一定也闪过了当时的痛苦记忆吧。也就是说过去离理人当时四处冒险的威尔塔米亚极为遥远的沙漠地区,理所当然也出现了魔兽。
就这样,每当从帕纳肯亚人口中听到魔神或魔兽的灾害时,理人的情绪就会变得十分复杂。理人并没有实际看过帕纳帝雅整体都陷入黑暗的黑暗期。
「国家的疲弊状况或许还超过威尔塔米亚吧。由于优先考量部族整体,在这种情况下造成国家整体的力量十分疲弱。诺尔德之中,也有人主张不应该舍弃祖先代代居住的乡里,但是我们已经到了极限。把希望放在这个即使仅在传说中听过的地下神殿,心里觉得就可以得救,我们招募了有志之士逃进此处。由于当时魔兽紧追在后,所以避难时所使用的道路早已被封印并堵死了。」
据说然后他们就将地下神殿取名为早晨永不来临的诺尔德乡里,德拉·诺尔德。
「……一直都住在这里?一次都没有出去过?」
「啊啊,一直都住在这里。」
「都没有人想回到地面上去吗?」
「为什么?这个德拉·诺尔德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安息之地喔。大家来到这里以后,都十分开心夜里可安心入眠。地面世界是魔兽的天下。不是我们可以回得去的地方。」
「不不,先不提以前,现在应该已经没问题了吧?因为魔神已经被封印了。」
这瞬间,欧纳斯双眼圆睁。站了起身往理人身前靠近。
「魔神被干掉了吗?被谁?」
「这、这个嘛——」
或许因为经常接触药品,从欧纳斯身体传来一股煮过的香草般的难闻气味。
「是威尔塔米亚的王吗!还是那个圣堂骑士团?或者是依耶马路特的酋长?就像追杀威斯纳亚的狂王一样,三刀率领著全部的沙族去讨伐的吗?」
「是我。」
讲出口了。
「……你,是你?」
「是。算是啦,六年前打败了本体。」
这么诚实的回答究竟是好是坏呢?
下一秒,欧纳斯族长把双颊鼓得像松鼠,笑得有如暴风雨过境一般。
「噗哈——哈、哈!哇哈哈哈哈!这太好笑了!」
「呃,是真的喔。如果提到五英雄的其中一人『无名』的勇者,至少——」
话至此处,理人忽然发觉一件事。
话说身处这个乡里的人们,是在魔神和魔兽最猖狂的时候——没错,估计少说都是二十年之前就抛弃了山中的乡里来到这地下神殿。如果说在那之后,一次都没有出去地面上,也不知道魔神巳经被封印了,就不可能会有人知道打到魔兽的五英雄名号。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冲击就好像脑门被狠狠揍了一拳似的。
「『勇者』大人啊,可别笑掉我的大牙了!那个阿耳戈斯被封印了?而且是你在六年前封印的?如果是这样,在试炼之间看到的龙又要怎么解释?」
「那个嘛。」
「如果那并非不祥的魔兽,该怎么称呼它?他可是在我们来到这地下之后,就一直窝居该处,从未改变过喔!」
我才想问呢——应该不能这样回答他吧?
比如说可能很像魔兽,其实只是蜥蜴的一种之类的?怎么可能。要说那是什么,倒也无法断言。心底想著如果有伊休安的「盗贼」之眼就好了。
唯唯诺诺一直犹豫著怎么回答的理人,欧纳斯似乎也投降了。
「哈,算了。我不打算问你在地面上是做什么的,这一类不识趣的问题。只不过,我也不能为我的人民带来危险。」
这断然说出为人民著想的说法令人很焦躁。
「欧纳斯,我……」
「不管您是什么人,您来到这个乡里,而且打倒了试炼之龙一事是不会改变的。说好的奖赏,就请您毫无顾忌的收下吧——乌露丝拉。」
「是的,欧纳斯族长。」
「接下来就交给你喽。」
「遵命。」
「欧纳斯!」
乌露丝拉深深低下头,开始整理起了欧纳斯刚刚用来治疗病患的器具。理人慌了。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没有出口。从来没有回到地面上去的民族。这种事有可能吗?
「理人。在餐点准备好之前,要不要先沐浴呢?」
「不,我就不用了!」
完全没那个心情。
不过,乌露丝拉意外地十分固执。
「我认为你需要休息。疲累的时候什么都办不到。」
被这么一说,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肚子空空的。
确实想要整理一下到目前为止乱成一团的脑袋。乌露丝拉坚定澄澈的眼眸映入眼帘。理人决定照她的话做。
「我知道了。能拜托你吗……」
「遵命。理人。」
她静静点了点头。
——头真的痛起来了。
「那里就是浴场。」
一边绕到建筑物的后门,乌露丝拉开口说道。细细烟雾从以砖头打造而成的建筑物冒了出来。似乎正在燃烧什么燃料似的。
(柴火……?不对,地底下没有木头吧。)
由于是沙漠的地下澡堂,所以并没有抱著太大的期待,实际一看倒是个令人高兴的错误盘算。内部整个被包了下来,虽然没有浴缸,不过广大的石造房间充斥著满满的蒸气,完全具备了蒸气浴的条件。
「那么,理人,待会见。」
「啊,嗯。谢谢你,乌露丝拉。」
乌露丝拉很快离开了小屋。或许是发觉自己有一堆问题想问。理人无奈地在脱衣处脱下了身上的衣服。
(是说真的好厉害啊!)
澡堂的边缘也有淋浴处,先在这里洗净身子(居然有热水!),再重新坐上设置好的椅子上,视线范围因为蒸气而雾雾的。这也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极乐世界……」
充斥其中的蒸气,让各个角落都暖烘烘的,全身刚好可以放松。这才是天堂啊。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热气最棒了。蒸气浴万岁。再来就是洗完澡后,喝杯牛奶,换上浴衣再打场桌球就可以睡了。如果可以的话。
「哎呀,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似乎不被允许完全沉浸在逃避之中啊。可惜。
理人把背靠上了墙,抬起头来。
照亮浴场内部的昏暗灯光,让精致的天花板雕刻浮现出来。
水源丰富,也有煮沸水的燃料,群众在此生活。在太阳也不会升起的这座神殿内,生活了二十年。
虽然令人十分难以相信,但反而是试图想把地球的常识套用在这里才是错的吧?
第一,要说违背常理的话,那就先看看自己的状况。和盖瑞·布朗或魔兽战斗时受的伤,已经看不见痕迹了。相较于粗暴的生活,身上的伤倒是不多。这是自动回复状态的辅助。顺便还附加不被邪气影响的能力。反而是在地球的时候,才受到OK绷的帮助。
要是被说「这种人说什么『一般来说』『常理而言』也太奇怪了」的话,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居然说没有出口……这是怎么回事啊……」
明明伙伴现在应该也还在地面上的船只中,牵肠挂肚地等待著吧。
想到这里,理人独自苦笑了一下。
虽然擅自想像了一下伊休安梨花带泪的样子,不过或许这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妄想吧。在这之前才惹人家生气的,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谁呢?
(就是我。)
或许自己果然还是该乖乖回到地球去比较好——
正当自己陷入低潮,垂头丧气的时候,觉得好像听到了人的脚步声。
理人无意识地抬起头——差点尖叫出声。
(等——)
出现在蒸汽另一头的居然是那个乌露丝拉。
而且,她居然还是脱去衣服,身上只有头纱和项炼,一身近乎全裸的打扮。
「什么?」
「我是前来服侍您入浴的。」
服侍是什么意思?她想做什么?
就算不想看,目光还是会往站在浴场并不特别觉得害羞的乌露丝拉白皙过人的肌肤看去。
就好像雕像一样——无法像这样欺骗自己。有女人味的水蛇腰身。平坦的腹部。还有穿著衣服时看不出来,令人十分意外的丰满胸前。
「不……不……不必了,这样就很够了!」
「你不需要客气。妻子服侍丈夫是天经地义的事。」
啊?
理人再次凝视著她。乌露丝拉在理人面前脆下。和柔软的身体成对比,坚定、有如澄澈石头般透明的眼神逼视著理人。
「欧纳斯族长有提及『收下奖赏』对吧?嫁给打倒试炼之龙的人,这是过去所订下的规矩。所以,我就是你的人了。理人·相川。」
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啊?
也就是说那个吗?所谓的奖赏不是别的,就是她自己吗?
这血液冲上脑袋,头昏脑胀的感觉,究竟是因为上火、心中动摇,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的关系呢?
乌露丝拉的身体冒著一股以前没有的甜腻香油气味。就连身处同个地方,都令人犹豫著是否该呼吸。
一丝不挂的孤男寡女。
总之,待在这里感觉无法做出任何冷静的判断。只有这点是真的。
「……乌露丝拉……小姐。」
勉强把该说的话像黏土一样挤了出来。
「理人,怎么了吗?」
「我有事想拜托你。」
「请说。」
「你可不可以现在就从这里出去,然后把衣服穿上?」
听见这句话,乌露丝拉微微张开了眼。
「……果然像我这种人是不得您欢心的吗?」
「不、不是的!不是你的错。总之,该怎么说,太突然了我有点吓一跳,还是该说我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了,那我会重新再来过。」
她真的十分淡然处之。和慌张的理人相反,她立刻背对理人走出了浴室。那圆润且带著女人味的背影,消失在蒸气的另一头。
十秒过去,二十秒过去。
(吓、吓死我了……)
可以想说自己得救了吗?
理人低头看著太过无防备的自己的模样,感到十分头痛。再怎么说,再怎么不在意也都有个限度吧?
单就因为打倒魔兽的奖赏,就献上自己,这种事已经完全超出理人理解的范围了。而且她还乾脆地这么做。
闭上眼睛的话,糟糕的影像鲜明地烙印在脑海里,他非常困扰自己应该怎么做。
在那之后,不管再怎么尴尬、怎么难以离开浴汤,一直单独窝在蒸气浴中也是有个极限。
(好!没人!)
理人硬是忍到快要脑充血了之后,心一横往脱衣场而去。战战兢兢开始换起衣服。
「——啊啊,理人阁下!您在这里吗?」
恰巧是刚穿上衣服的状态。理人慌慌张张回过头去。
乡里之中的女人团体热热闹闹地露脸了。
「来吧来吧,请往这边走。宴会刚刚准备好了。」
「各、各位是?」
左右两侧分别有几位女性黏了上来。
「啊,太晚报上名字了。我是欧纳斯的妻子。」
「我也是欧纳斯的妻子。」
「我也是。」
「我也是欧纳斯的妻子。」
不同的脸庞却都告诉自己同一句话。那甜腻的香水味让人不禁吃了一惊。
那个熊脸居然有四个老婆——?
这么一说,似乎没有调查过这个世界的婚姻法规。应该也有些地方是承认一夫多妻制的吧。
「话说回来,理人阁下。乌露丝拉去哪了?」
「咦?」
又被拉回了想逃避的话题上。
欧纳斯的其中一位夫人不可思议地环顾著四周之后,差点发出奇怪的声音。
「那……那个,该说她……不在这里吗……」
「哎唷!明明就再三叮咛她一定要尽心尽力的!她跑掉了对吧!」
她们一同挑高了眉。
「为什么会这样呢?真的是一点都不可爱。」
「请你一定要原谅她呢,理人阁下。那孩子老是这样。总是呆头呆脑又薄情……」
「至少可以不要再养蛇的话那就还好。」
「不,这不是她的错,是我拜托她这么做的。」
「哎唷,这可不是更糟吗!居然是老公大人叫她走的!」
自堀坟墓这四个字浮现脑海。
「真的很抱歉。总之我们也先跟您致歉了。来吧来吧,请往这边来。」
「外套和剑让我们来帮你拿吧——呀!」
其中一位妇人试图拿起立在一旁的圣剑时,惨叫了一声。
剑发出极大声响掉落在地。
「由里丝,怎么连你都这样?」
「真、真的很抱歉……」
较为年少的夫人,似是被烫伤般磨擦著双手。
理人从旁捡起掉落在地的剑。
没有宝珠的圣剑,比一般铁剑还来得重。一定是被这一点给吓到了吧。或许以一般女性的感觉来说会感到讶异。
「这把剑有点特殊。吓到你了吧?」
「理人阁下就是用这把剑打倒试炼之龙的吗?」
「这个嘛,差不多算是吧。」
「哎呀哎呀哎呀……」
听了这个回答的夫人,十分佩服地不停眨著眼。
「好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先走吧!」
「不不,我就……」
「真的不用客气的!请顾及我们的颜面啊!」
所谓认真得可怕,不就正是在说这种脸吗?结果,理人被四位燃烧著异样使命感的夫人给包围著,就这样被带到别栋宅邸之中。
在宅邸之中,已经开始了类似宴会的活动。
铺著厚重地毯的大厅之中,男人们席地而坐,正在饮酒。
跪坐的女子们演奏音乐,脚边的盆子中装满了大量的食物。看起来多数是用某种东西磨成粉末做成的圆面包、还有肉和类似拌炒菇类的东西。
「——喔喔,您来啦!屠龙英雄登场啦!」
被带到最里面的座位后,一杯装满液体的酒杯立刻递了上来。
这气势真是摄人。
「我是负责乡里大小事务的佐拉。请多多指教。」
「唔。」
忽然有位带著老好人气质的老人接近了自己。
「你、你好……」
「请您长久指教。已经很久没跟年轻人喝过酒了。」
嘴巴上随便应付应付之后,又有新人跑来报上名字。「我是XX的——」「我是-」「小的是-」——一个个接二连三的,让理人的脑袋完全呈现饱和状态。一下这么多人报上名字,根本记不得全部。
「哎呀哎呀,真是可喜可贺啊!这样下次狩猎魔兽的时候可就轻松多了。」
「没错!因为来了一个可抵百人之力的战士啊!」
总觉得话题一直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欧纳斯在维持著笑容,全身僵硬的理人身旁坐了下来。
「欧纳斯。」
「相川阁下,不知奖赏您收下了没啊?」
「这个嘛,与其是说有没有收下……」
难以置信。居然真的是父亲认可的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请饶了我吧。我并不是为了那个奖赏才打倒龙。真的很令人困扰……」
「可是,为了要在这里生活下去,你需要一位妻子。虽然我女儿是那副德性,应该还是能帮得上您的忙。不过,如果她不是您喜欢的类型,我就无话可说了。」
头开始痛了起来。
与其闭嘴,他决定开始把盘子里的料理送入嘴里,吃下后发现并不是十分咸腻的东西,吃得很顺口。只不过,完全没有看到任何菜叶类的蔬菜,或许是因为这里没有太阳的关系。
欧纳斯一手拿著酒杯,感慨万千地开口:
「她确实是柔弱又冷淡。也有些地方让人捉摸不定。不过那个样子也已经比以前好了。剩下的就拜托相川阁下好好教导教导就够了——相川阁下?」
「抱歉,我要去厕所……」
理人站了起身,离开宴会的范围。
——不可以。不能待在这里。只有这件事是肯定的。
「啊呀,理人大人?怎么了吗?」
不太确定此位端新食物进房的是欧纳斯的第二还第三位夫人,理人回了一个笑容之后,便穿越走廊离开了宅邸。
(说什么老婆,我根本不可能娶啊!)
(我非回去不可!)
以我会留下来为前提谈论一切事情,这样令人十分困扰。
找到了火把照亮的小路,他朝著外圈的阶梯飞奔而去。
不管怎样,先回到来时处再说。只能这样了。在药钵碗底的宅邸逐渐远去。
(要回去!)
虽然爬上长长的阶梯之时,上气不接下气,还是不停继续奔跑。在窗户流泄出来的灯光之屮,宴会应该还继续著吧?
「快死了……」
双手扶膝,肩膀不断剧烈起伏。
「你想去哪里啊?老爷。」
「!」
理人没有回头却往前扑倒。直觉果然应验了。被扔了过来的毒蛇扑了个空而掉落在地。
乌露丝拉站在楼梯途中,腰间的蛇篮是开著的。
冷漠的紫水晶般的眼阵,毫不留情地看穿了自己。
「我应该有说会再重新来过。你想逃吗?」
「这!」
「居然想一个人逃跑,真是太过分了!」
她又重新从篮子当中取出几只蜘蛛。漆黑之中带有红色斑点的外观,感觉十分不吉利。她把蜘蛛夹在她的指缝之间,然后将双手直直伸了过来。
「——束缚!」
此时此刻,所有蜘蛛口中开始吐出大量丝线。
(什么!)
像是要把理人全身缠紧似的,丝线逼近而来。理人忍不住退了一步避开丝线。
乌露丝拉眼神镇定,就这样把吐著长长丝线的蜘蛛伸了过来。
「太过分了!你以为我要鼓起多大的勇气?」
语调之中微微带著颤抖。
此时理人才发觉自己犯了滔天大错。
「蜘蛛啊!」
「等等,听我说——」
毫不动摇如磐石的姑娘。冷淡的少女。别开玩笑了,她可是也拥有无异于一般人的情感。要裸身站在像理人这样完全陌生的男子面前,内心也会挣扎,被背叛了也会生气。目前简直是以怒发冲冠的态势生著气。没错,就是如此。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带你回去。绝对要!」
乌露丝拉高声吶喊,蜘蛛再度吐出银色的丝线。似乎已预见理人会逃跑,在他逃跑之前搞搞地举起了手臂。像是在操纵巨大的傀儡人偶异样,银色丝线开始复杂地动了起来。
(糟了!)
要被抓了——!
部分丝线已延伸至右手腕和脚踝,缠绕而上。
「唔。」
「——来吧,回家吧!这线是切不断的。」
毅然决然的宣言让他背脊一凉。
但是,即使如此,理人也有自己的想法。
乌露丝拉正要把丝线拉至他身旁。缠住理人的丝线重量又增加了。试著想用剑砍断丝线,但这个是以什么构造做成的呢?完全没有用。
总觉得面无表情的她,似乎默默做出「我不是说过了吗?」的胜利宣言。
「……我知道了。这样的话——就让我过去吧!」
「?」
理人举著没有宝珠的剑,一口气对准了乌露丝拉加速而去。
咚!的一声,像是打到空气般的声音敲响了耳膜。
(快快快快快!)
比快还要更快,强烈的想要撕裂所有东西似的。就算手腕上缠著如钢丝般的丝线陷进肉里,喷出血液也不在意。只要快!
「喔啊啊啊啊!」
边吼叫著跳著阶梯,带著横飞的血沫逼近她。用尽全身力气举起的剑,正要往她的眉间劈下——
「……你已经明白了吧?」
在挥下之前,乌露丝拉往地面倒去。
仅仅固定头纱的扣饰裂成两半,整个头纱都掉了下来。似乎完全被他的动作给震慑而无法动弹。
头纱掉落之后露出来的,是即便只有光苔和灯石也清晰可辨,如月般的银色发丝。
理人站在她的面前。
「……你受伤了……」
「没关系。马上就好了。」
他说的是真的。他的伤全部都在伤及筋骨前就停了下来。这种程度的伤口的话,伤口很快就会止血愈合吧。这正是知道自己的能耐才办得到的荒唐举动。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不是这个问题!地面上有人在等我。」
「这样啊。我会以被丈夫拋弃的妻子身分,被大家嘲笑……」
被这么一说——还真是难以抵挡。
眼前垂头丧气的女子。大概比外表看起来还要沮丧个三成。
心里想著:那该如何是好呢?就在抬头望向没有天空的上方时。
——匡啷、匡啷、匡啷、匡啷——
不知来自何处,传来了钟一般的声响。
理人环顾著四周。这音量还不小。是以乡里为中心传来的吗?
「这是什么……」
看了看乌露丝拉,不知为何她的眼睛睁得比平常都来得大。
「……乌露丝拉?」
「怎么办?」
一瞬还以为听错了。
「咦?」
「不回去不行。」
乌露丝拉忽地站了起身,开始把掉落的蜘蛛放回篮子里。虽然很急,但颤抖的双手似乎不太听使唤。似是呛到,开始大咳了起来。
「没、没事吧?」
「得快点回去睡觉。不然父亲大人又会……」
「啊?睡觉?现在?」
乌露丝拉痛苦地点了点头。
「是的。钟声就是『夜晚』开始的信号。规定要在钟声结束前回到房间,关上窗户睡觉才行。」
怎么会有这种蠢事。
不过,就在乌露丝拉开口的时候,眼前看得见的乡里灯光逐渐熄灭。
似乎真的总动员准备睡觉似的。
「……这个钟大概还会响多久呢?」
「大概不到两百次吧——」
「也就是不到三分钟吗……」
「别在说这些没用的话了!总之一定得回去!」
就因为这样要会到最底部的那栋建筑物去吗?
乌露丝拉终于回收完所有的生物,开始往楼梯下方奔去。似乎气喘之类的病症正在发作,在楼梯上看起来上气不接下气。
时间限制是两分多钟。虽然她似乎也很急,不过——想来果然还是赶不及。
她那走投无路的背影,莫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乌露丝拉!等等!」
「什么——」
理人思前想后之后,追上了她。像在扛沙包似的把她的身体扛了起来。
「理人!等等!」
「别乱动。赶路喽!」
理人并不是延著螺旋状迂回的楼梯,而是就这样一口气开始冲下了陡峭的「墙面」。
「冲啊——!」
「呀啊啊啊啊!」
「严守三分钟限制!」
风在耳边呼啸。以到达药钵底部的最短距离猛冲。
「要去哪里的房间?」
「一、一楼的最旁边那间。」
「了解,然后你先别说话。」
要是咬到舌头可就危险了。
路灯的光芒在眼前逐渐消失。希望能够在全部熄灭前抵达最底层。
(在哪里?)
就算正拚了命地奔跑,钟依然持续响著。在地下的密闭空间中产生了异样的回响。
(是那里吗?)
看见了像是乌露丝拉所说的房间的窗户。只有那里铁卷门没有放下,露出了玻璃。
从斜坡一路冲了下来,来到了最底部之后,乌露丝拉从理人的肩上跳了下来。理人跟著飞奔出去的她也跑了起来。
开了门,穿越室内的走廊之后,冲进最里面的房间。
「窗户!铁卷门!」
听从乌露丝拉尖锐的叫声,两人分别关起两处的窗户。完全的黑暗造访了房间之中。
「床!快睡!」
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窝进了中央的床铺上。
与此同时,刚刚还强烈地响著的钟声,忽地停了下来。
「白天」结束了。接著,「夜晚」的时间再度来临了。
* * *
那之后,理人作了一个梦。
在他的梦里,所有里民沉睡之后的德拉o诺尔德的乡里,有第二种居民们走动著。
他们是「夜晚」时段的孩子。
理人俯瞰并凝视著乡里,不知为何就是明白这件事。有些人胸口有著被长矛贯穿的洞,有些人没有头。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很平常地闲聊著,在井边做家事,嘻笑喧闹著。有时候也会对这个世界的女神献上祈祷。感觉有如死亡这回事根本无关紧要。
(为什么?)
他们明明就死了,却活著。活著,却也死了。
就这样过了半天左右,在乡里中钟声响起之时,彷佛天经地义似的,他们又再度回到家中。
——从那极为不合理的情景醒来时,乌露丝拉已经起床,打开了窗户的铁卷门。
「理人,早安。好像睡得很好呢。」
「……已经早上了?」
「是的。因为『早上』的钟响了。」
窗框对面,挨家挨户都用灯石和火炬点起光亮,可以看到乡里的居民在螺旋的大阶梯上走来走去。就算说是「白天」,完全没有任何太阳光。但是,没有人断手断脚,也没有人流血。
只有跟昨晚听到的一样的钟声,又开始激烈响著。
(是梦吗?)
……只不过是个梦。一定是这样吧?也只能这么说了。
一边反刍著那异样色彩鲜明且强烈的印象,理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然后乌露丝拉靠了过来。
「昨天真是谢谢您了。托您的福得救了。」
「呃,没什么啦。」
突然被这么礼数周到地道了谢,理人慌了起来。
「……我也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
「不不,都是托你福。才没有打破规定。而且父亲也说过没有第二次了。」
想起了她昨晚慌张的模样。即使在阴暗之中也可以看到她失去血色的脸。那表情好像被丢在无人岛似的。
但是,理人不知道这个规定是如此森严。
乌露丝拉眯起紫色的眼。
「赶上了就好。」
「是的,真的。」
她刚刚好像或许稍微笑了一笑。总觉得眼角的表情好像也柔和了些。
「如果你打算回到地面上去,我不会再阻止你了。我也会帮你。」
「咦——真的吗?」
「是的。」
乌露丝拉坚定地点了点头。
「谢谢!真是帮了我大忙!」
这么一来就能回船上去了。能够回到有伊休安的地方。
「还有——理人。」
「什么?」
「你在梦话里有提到……」
——这下好了。
——自己到底在睡觉的时候说溜了什么呢?
「……什、什么?我说了什么?」
「没有——没事。我去拿早餐来喔。」
怎么可能。
「等等,乌露丝拉。」
「告退了。」
她抹去本来就没什么变化的表情,走出了房间。只不过,该说吓成这样对心脏不好吗?
(呃……应该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大概。)结果落得自问自答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