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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未能成为纯白(2 / 2)


「接下来就拜托你啰,小真。我还有信得送呢。」



时任留下这句话,便转身背向了房间。



9 七草 下午五点三十分



公寓前方停了一辆红色的机车。



在寒冬的路灯下微微倾斜的机车,看起来仿佛在哭泣般。



堆放在货架上的信箱没有锁上。我将信箱的盖子打了开来。



我手边还剩下两封必须在今天之内寄出去的信。我将其中一封塞进信箱的最底部。如此一来,就只剩一封信了。



我将信箱的盖子盖上,再次眺望那辆机车,接着便进入了公寓的区域。



时任小姐正好从公寓外的楼梯走了下来,她的脚步声在中途停止了。



她说:



「嗨,小七。」



「晚安。送信辛苦了。」



「就是说啊,明明是圣诞夜。」



她轻笑一声,再往下走了几阶阶梯。这回她在我的眼前停了下来。



「星星好美啊。」



时任小姐这么说,于是我抬头望向夜空。



我对星星知道的不多。我有一颗特别喜欢的星星,虽然记得那颗星星周围的东西,但其他的就不太清楚。冬季大三角是天狼星、参宿四,还有一个是什么呢?



虽然不知道名字,但夜空的星星非常漂亮。低温的空气宛如被磨得闪闪发光的玻璃一般澄净透明。仿佛有个比气体还要坚固的东西,紧紧地锁住了星星,并将其展示在高空中一般。还写着「请勿用手触摸」的警告标语。



我问:



「今晚真的会下雪吗?」



明明是如此晴朗的夜晚。明明是个只要有星光,就不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的夜晚。



「应该会下吧。」



时任小姐说。



「在这么美丽的星空降下白雪的话,应该会变得更美丽吧。」



「会在这么晴朗的时候下吗?」



「谁知道呢。但是,只要魔女如此希望的话就会实现。」



她缓慢地将视线从夜空转移到我身上,仿佛凝视着飘落下来的雪花一般。



「说起来,我找到了供奉着蛋糕的墓了唷。」



「这样啊。」



「你好像不怎么吃惊。」



「只不过是放一块蛋糕,谁都做得到。」



「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和你有多少关联?」



「几乎没有。」



「几乎。」



时任小姐复述一遍,再度笑了起来。



「诱拐大地的手法,总觉得很像你呢。」



「诱拐这个说法未免太夸张了。」



「是吗?小真非常认真喔。」



「她随时都很认真。就连撕开优格的盖子时都很认真。」



「不管是谁,这种时候都会很认真吧,怕优格洒出来呀。」



不管怎样,难以想像时任小姐会知道那是「我的手法」。



我是来到这座阶梯岛以后才和她相遇的,不过是在四个月前左右。虽然碰面时会聊个几句,但我们本来就没什么机会遇上。我几乎不了解时任小姐,同样的,她应该也不了解我才对。



真要说有什么例外的话——



就是她所身处的立场,远比我所想像的还要更加超凡。



「要送的信还剩多少?」



「只剩一点而已,我想再三十分钟就能结束了。」



「还剩哪里的信没送?」



「稍微比这里更东边一点的区域。怎么了吗?」



「不,我是想如果你还会到三月庄,想拜托你替我向春哥传话。说找到大地了,再过一小时左右就会带他回去。」



「骑机车的话很快,我可以绕过去。」



「不好意思,那可以麻烦你吗?」



「可以啊。」



简单地回应后,她便踏出了脚步。



我们在狭窄的阶梯擦身而过。我悄悄地确认着她的侧脸,她则是直直地看着前方。



——时任小姐是魔女。



我试着在心中如此喃喃低语。但真相是如何,我并不清楚。



——至少魔女混在这座岛的居民之中。



这点肯定没错。



我走上了楼梯。



*



在二楼外面的走道上,不知为何戴着圣诞帽的真边,正向一名男性低下了头。



真边很难得会道歉,因此我很在意她究竟给男子添了多大的麻烦。我走向他们。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向那名男性搭话。



「她是我的朋友。如果她给您添了什么麻烦,我也一起道歉。」



男子很困扰的样子,然后一脸没辙地笑了出来。



「不,我是不在意啦。只是——」



在一旁的真边把话接了下去。



「因为大地好像被关进了这个房间,所以我拜托隔壁的这个人从阳台看看状祝。但是在那之前大地就自己打开锁走出来,我却忘了告诉他这件事。」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



男子依旧挂着礼貌的笑容。



「没关系啦。反正也找到小男孩了,这样就够了。」



我低头对他说了句非常抱歉,接着说:



「那我们就接受您的好意了。我们还得早点把大地送回宿舍才行。」



「嗯,这样比较好。」



男子说完,我和真边便再次低下头,接着离开了公寓。真边牵着大地的手。我们走下楼梯时,她说:



「大地刚刚好像和骇客在一起。」



「技术高超的神秘骇客吗?」



「嗯。他说是为了让魔女把他赶出去,才会让网购的货物没办法送到岛上。他似乎说了『差不多该离开这座岛了』,然后人就不见了。」



「不管怎样,找到大地真是太好了。」我说。



「嗯。」真边用认真的表情点点头。



机车已经从公寓前的道路上消失了。能照亮的东西消失,使路灯看来有些寂寞。风咻地吹起,在后方走着的我,能看见真边稍微握紧了牵着大地的手。



我问:



「寻找骇客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在烦恼。就这样中断真的好吗?」



「说不定离开这座岛的骇客,会替我们恢复网购的功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好。但是离开这座岛的线索也会不见。」



「不管怎样,还是暂且看看情况比较好。」



「嗯。」



还不知道这座岛是否能够再次使用网购。但无论如何,真边由宇围绕着骇客的行动,应该到此告一段落了吧。



「你之前是不是有怀疑上尾轩的店长?」



「我没有怀疑他。只是想姑且去向他确认看看而已。」



「然后,和他没有关系?」



「嗯。话说回来,那个人似乎叫作乃木畑喔。」



「那为什么店的名字是上尾轩?」



「他说因为已经将爱灌注在拉面中,所以只剩下三个音。」



「对※Ka以后的音真失礼啊。」(译注:日文五十音的前五个音是A、I、U、E、O,去掉AI(爱),就剩下UEO(上尾)三个音。而Ka以后则是其余的五十音。)



总之我安心了,上尾轩那里似乎没有引起什么问题。以结果来说,已经可以用「今天真是和平的一天」来做总结了……大概吧。



「话说回来,你找到送给班长的礼物了吗?」



我一问,她便小声地「啊」了一声。



「还没。」



「你忘记了吗?」



「嗯。抱歉。」



「也不用向我道歉啊。」



在派对开始前还有一个多小时,应该有充分的时间能赶上才对。



「现在一起去找吧?正好大地好像也有想买的东西。」



「是这样吗?」真边问大地。



他用力地点点头。



「我也有点事想和七草商量。是关于这个的事……」



她指着戴在头上的圣诞帽,那顶圣诞帽确实令人有些在意。



真边微微皱起眉头,一脸困扰地说:



「但是,不用先回宿舍一趟吗?」



「宿舍那边应该没问题,我已经拜托时任小姐传话了。」



大地回头看着我,绽放了微笑。



我也用笑容回应他。



他正在找给春哥的礼物。



*



正如时任小姐所想的,把大地关进公寓里那个房间的人是我。



正确来说,是我趁着昨天晚上,利用梯子从阳台入侵房间,然后从内侧把门锁给打开。而今天,是大地自己进入房间,把门锁上的。



选择二〇四号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刚好有一扇窗户掉了,内侧被贴上了木板代替,因此很轻松就能入侵。如此而已。



刚好那时大地正在寻找「打工」。为了要送春哥圣诞礼物,他想要打工。虽然我有点烦恼,但最终还是决定请他来帮忙我的小计划。



我的计划称不上很顺利。我本来以为打开那封写着「紧急」的信的人,会是时任小姐。也没想到真边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而大地原本也应该更早被找到的。我真的觉得做了很对不起他的事,竟然让他单独一个人被关在里面两个小时。



话虽如此,事态结果大致上和我预料的一样。



只要能替骇客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言,增添一丁点儿真实性就行了。虽然我对这种事件能有多少效果抱持着疑问,但希望至少能帮助我实现我的任性。



再来,问题就是那个「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



善于做消极想像的我,也大致推测出那些传闻的构造了。



问题在于,我应该向某个人传达这件事比较好呢?还是应该一直留存在心里呢?



如果是真边由宇,根本就不会烦恼这种事。她应该会理所当然地用暴力般的真理,明明白白地朝正确答案前进吧。



但是这对我来说却是个大问题。我从以前就不擅长做出正确的决定。



距离时限还有一个多小时。



佐佐冈能找到小提琴的E弦吗?



10 佐佐冈 晚上六点



佐佐冈选了「※请消失吧」当作背景音乐。(编注:出自任天堂的《MOTHER2 ギーグの逆袭》这款游戏。)



在最终魔王战的游戏音乐中,他特别喜欢这首。



开头是叮叮咚咚的8-bit风格音乐,是一首阴森中带点娇柔的曲子。那流泄出来的乐声,简直就像※FC游戏的音乐一样。(编注:Family Computer,中文俗称红白机。)



但是过了将近一分钟之后,音乐突然中断。随着鲜明而沉重的鼓声响起,本性也被揭露了出来。乐声诡谲歪曲,缓急节奏交错无章。



这是一首煽动不安的曲子,是一首引起焦躁感的曲子。而且也纯粹是一首很酷炫的曲子。



——我非做不可。



这种心情逐渐膨胀。



来吧,握住游戏手把。拿出勇气,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英雄。佐佐冈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心想,差不多到拯救世界的时候了。



佐佐冈从学生街跑到了滨海街上的食蚁兽食堂,这期间他从来没有停下脚步。在寒冷的夜晚里,汗水涔涔流下。羽绒外套很碍事,心脏噗通噗通地大声鼓动着。他已经将一切都抛诸脑后了。



食蚁兽食堂就在前方。



窗户很暗。为什么?距离关店时间明明还很早。门上挂了写着「准备中」的小看板。



佐佐冈能听见皮肤底下血液流动的声音。剧烈的喘息声和鼓动声同步响起。



——为什么店是关着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吧。喂,现实。现在正是该好好运作的时候啊。



佐佐冈将双手放到沉默的门上。他将重心倾向门,右手握起拳头。



他举起右手,开始敲门。



「不好意思!」



他大声地喊着。



「有人在吗?请把门打开!」



没有回应。



真的?真的没有人在?事件还不够吗?



「我有急事!不好意思,有人在吗?」



佐佐冈敲了好几次、好几次门。



拳头很痛。一股不明所以的情绪涌出,使他泛出了泪水。别开玩笑了。我好不容易,就要从现在开始成为主角了。



——你还在说这种事啊。



他仿佛听见了哥哥的声音——该长大一点了。



佐佐冈敲着门,就像要把那些话给击碎一样。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不要用成长来掩饰放弃、掩饰放手、掩饰变逊的事实。



他再次大喊:



「请开门啊!」



就在这时——



「安静点,我最讨厌吵吵闹闹的了。」



门的另一头传来了怒吼声。



佐佐冈知道,担任食蚁兽食堂店长的,是一名叫做松井的高大女性。



从匿名老师那里拿到的演奏会传单上有写。从传单上也得知了,她曾打算在道座岛上举办小提琴演奏会的事。



佐佐冈想尽办法请店长让他进去店内,然后结结巴巴地说明原委。他重复说了好几次:「总而言之,为了某个女孩子,我需要小提琴的E弦。」这段期间,松井倒了一杯绿茶,送到了佐佐冈的面前。



她搔搔脸颊说:



「寄出那张圣诞卡的人也是你吗?」



那是什么意思?佐佐冈摇摇头。



「什么圣诞卡?」



「不是吗?」



「不是。」



松井喃喃地说了句「算了」,然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那么,可以给我小提琴的弦吗?啊、钱我当然会付。」



「我会免费给你……如果我手边有的话。」



松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语重心长地开始述说:



「两年前,有个女孩说想要到我这里来工作。」



「那个,我很急,可以的话请先给我弦……」



「所以我就要说那根弦的事了嘛。」



她发出声音叹了一口气,继续说。



「那个女孩子才刚上国中,要工作还太早了。我本来打算拒绝她,但她非常地有热诚。我问她理由,原来她是想要一把小提琴。她在来岛上之前似乎一直都有学,所以,我就给她了。」



佐佐冈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理解那段话。



她已经把小提琴送给别人了。



佐佐冈将双手撑在柜台,探出身子问:



「你把小提琴给谁了?」



当然,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只可能是那个人。



「住在名为幸运草之家的宿舍的,一个叫丰川的女孩子。她原本预定今晚要举办演奏会。」



虽然不知道名字,但宿舍是一致的,年龄也不矛盾。对方就是佐佐冈决定要赠送E弦的对象。



多么可笑的喜剧啊。太荒唐了,根本白忙一场。佐佐冈寻找的「音乐家」的小提琴,早就已经在那个女孩子手上了。



「那么,E弦在哪里呢?」



他的声音在颤抖。



松井一脸过意不去地低下头。



「就我所知,这座岛上的小提琴,就只有那孩子拿着的那一把而已。」



这真是个,充满了BUG的世界。



佐佐冈低头咬着唇,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



沉重的叹息几乎要流泄出来,但他勉强吞了回去。相对的,他抬头望向天花板,并缓缓地将气吐出。



然后他下定决心,并站了起来。



「谢谢你。还有,刚刚那么吵真是对不起。」



佐佐冈低下头。他认为这么做才符合主角风范。



「没关系。」



松井瞥向佐佐冈到最后都没有送往嘴边的茶杯。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寻找E弦啰。因为还剩一点点时间。」



佐佐冈走出了食蚁兽食堂。他思考着:好了,符合现在心情的背景音乐是什么呢?不过,却迟迟想不出来。



*



他自己非常清楚。



——我已经放弃了。找不到E弦。这座岛上从一开始就没有那种东西。现实不是游戏,不一定能够通关。付出的努力会像这样,轻易地被蹂躏踩烂。



即使如此,他还是冲了出去。



为什么?他不知道。或许他只是觉得,即使输了也要输得很帅。又或者,他只是在和现实赌气而已。



不知道要往哪里跑去的佐佐冈奔跑着。汗水流进眼睛,使视线模糊了起来。这时眼里所见的夜空,美丽得不可思议。



——啊,为什么呢?



究竟是神还是魔女,他并不清楚。但肯定有某个人正从远方俯视着这里。佐佐冈对着那人抱怨着。



——为什么不能至少在圣诞夜,替我准备一个快乐的结局呢?



对此感到火大的佐佐冈奔跑着。



11 水谷 晚上六点



水谷在朋友之间探听着「实现恋情的圣诞老人」的传闻。



虽然是很愚蠢的问题,但既然和丰川约好了那也没办法。为了不要问得太具体,她将问题设定为:「有人目击到穿着圣诞老人装的谜样人物,说不定是可疑人物。你知道些什么吗?」



今天是圣诞夜,目击到圣诞老人的人当然不会是零。就连水谷自己也看到了好几个包着那身红白衣装的店员。但是却完全没听说有谁被跟踪。



结果,约一个小时后她便停止了这项调查。



马上就要到圣诞派对的时间了,而且水谷本身也不相信有圣诞老人跟在丰川的后面。



果然还是把犯人锁定为普通人才符合现实。从明天开始,注意尽量别让丰川一个人落单吧。如果这样还是有奇怪的事发生的话,就找大人商量比较好。关于跟踪狂的问题,现在能做到的就只有这样了。



然后,最后剩下的就是给真边由宇的礼物了。



总觉得今天一整天都在思考她的事。最后,水谷只了解到一件事。



——我讨厌真边由宇。



真边所相信的事物,肯定很美丽吧。她十分直率,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毫无污点,也比任何人都率真。从不同角度来看,也可以说她是个纯粹的善人。所以她才讨厌真边。



她讨厌总是那么率真的真边。



水谷希望被认定为有价值的人类。但是无论她多么地被朋友依赖,无论她被多少人说「我喜欢你」,她还是觉得这一切很虚无飘渺。好像轻易就会被推翻,好像很快就会被忘却。因此恐惧总是伴随在她左右。



必须更加被喜欢才行,必须更加被依赖才行。必须总是当个好孩子,总是采取温柔、正确的行动才行。水谷一直是如此坚信并活过来的。她明明就不是真正的善人,却持续扮演着善人。



真边由宇的存在,仿佛是在嘲笑这样的水谷一般。



——不对。和她的做法比起来,我的做法更聪明正确。



水谷想这么相信。



所以,她才会不小心说了无聊的话。



——如果我和七草同学交往的话,你认为真边同学会说什么?



平常的话,就算她心里想着这种事,也绝对不会说出来。



水谷想看看绝望的真边由宇。这并非完全是她的真心话。她的心中有九成并不期望如此,但剩下的一成,却强烈地想伤害她、想让纯粹正直的她痛苦。



她明明不希望这种事发生的。心里有九成,是真心不希望如此的。然而……



水谷再次决定要忘记这件事。她尽可能地把脑袋净空,将视线从心中的真边由宇身上移开,默默地向前走着。



虽然现在是圣诞夜的晚上,行人却很少。



相对的,到处都可以听到欢笑声。从家家户户的窗户中流泄出来的光芒,似乎比平常都还要强烈。水谷想像着墙壁另一头的温暖空间。



她自己也差不多该回宿舍,开始准备派对才行了。



总之快点选好给真边的礼物吧。水谷已经不打算执着要送给她什么了,只要包装漂漂亮亮的就行了。只要表面装饰得好,里面空荡荡的也无所谓。



与其用现在的真心来选择礼物,那样要好多了。



最后,水谷买的是成对的钥匙圈。



是一开始七草推荐她的东西。形状是拼图的样子,组合起来就会变成一幅眺望月亮的猫咪图案。



那间店没有提供包装的服务,于是她一并买了个还算漂亮的礼物用纸袋,并将成对的拼图钥匙圈丢了进去。



走出店外戴上手套的瞬间,她的视线模糊了。



水谷陷入了混乱。为什么哭了呢?她不知道这些泪水是从何处涌升的感情。



她用手套擦拭泪水,但眼泪却停不下来。



水谷边哭边走向宿舍。



她明明没有感到悲伤,为什么会这样?她很担心眼睛会变红。为什么她非得用红肿泛泪的眼睛度过圣诞派对不可呢?如果被人问起哭泣的理由,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不想让大家顾虑她,让派对的气氛化为乌有。到底为什么会流泪呢?



是因为今天发生太多事,感到疲惫了吗?还是因为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了,却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帮助,让她其实感到很不甘心呢?



又或者是因为没能好好地选出给真边的礼物,所以无法原谅自己呢?所谓的礼物,就是要有凭自己的意志选择的过程,这样才有意义。她明明如此坚信着,最后却放弃了。



恐怕,这些都不是原因吧。



水谷再怎么思考,都无法理解自己的情感。



毫无意义的泪水不断涌出,根本停不下来。



即使如此,也不能把准备派对的事全部交给别人。水谷朝宿舍迈出脚步,并用手套擦了眼角好几次。



正当她前进的时候,某个东西忽然抵住了她的背部。



好像是某个人,用柔软的指尖戳了水谷的背。



太过震惊的水谷,从喉咙流泄出了小小的悲鸣声。她首先想到的是真边的身影。但一回头,站在那里的却是她沉默的朋友。



是堀。



水谷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用泛泪的视线凝视着她的脸。



堀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了水谷。



虽然犹豫了一下,但水谷还是收下了手帕,并用它按着眼部。多亏被吓了一跳,眼泪也停止了。



「谢谢你,我洗过后再还你。」



水谷勉强露出微笑,并将手帕收进口袋里。



堀直直地凝视着水谷,那双眼睛似乎正在探询她哭泣的理由。但是,她不打算回答。因为就连水谷本身也不知道理由。



正当水谷感到困扰时,堀又递出了某样东西。



那是一个正方形的扁平物体,上面系了一条红色的蝴蝶结。应该是圣诞礼物吧,但是没有包装起来。



有点像是CD的包装袋。是纸制的,比塑胶还薄。颜色是白色的,搭配着深绿色的条纹。表面上用字母写了些什么。



——PIRASTRO OLIV?



水谷猜想那应该是名字。但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名字。



「这是什么?」



堀极端地讨厌说话。水谷虽然知道这点,但还是忍不住问。



堀用细微到足以消散于风中的声音回答:



「弦。」



「弦?」



「小提琴的。」



为什么要送我这种东西?



水谷感到困惑的同时,堀低了一下头,接着便转过身去。看来她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了。



水谷对着堀的背影说:



「谢谢你的手帕,还有这条弦。派对是从七点开始,别迟到了唷。」



堀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水谷。然后又低了一次头后,便立刻迈步离去了。水谷看向留在手上的小提琴弦。



——为什么要送我这种东西?



她根本不会拉小提琴,更何况只有弦什么也做不了。或许堀有什么意图,但她的话太少,根本没办法表达出来。



到底为什么会有在圣诞夜送人小提琴弦的想法啊?



水谷小声地笑了一下,打开包包,准备把系着蝴蝶结的弦收进包包里。



然后,这时她才突然想起,从时任小姐那里收到的圣诞卡的存在。



12 时任 下午六点十五分



送出最后一张圣诞卡后,时任叹了一口气。



终于处理好重大的工作了。好了,接下来就是普通业务了。她又叹了一口气。



跨上机车的时任,从口袋取出寄给自己的圣诞卡。虽然和今天送出的几百封信一样,但想不到会有一张是寄到自己手上,挺让人高兴的。



文章和在幸运草之家前,请名为丰川的少女让她读过的内容几乎相同。只有一个地方,想要「小提琴E弦」的人不一样。寄给时任的圣诞卡上,写的是在学校任教的匿名老师正在寻找E弦。



这张圣诞卡,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扔进信箱中的。虽然没有证据,但寄件人恐怕是七草吧。



——果然那个孩子,比起侦探更像是犯人呢。



这张圣诞卡究竟有什么意义呢?他正在找小提琴的E弦吗?这点恐怕是真的,但是就只有这样吗?



——算了,我自始至终都只打算当一个旁观者而已。



时任再度把圣诞卡塞进口袋里,并发动机车。



今年的圣诞节真是骇人。七大不可思议,技术高超的骇客,然后是大量的圣诞卡。这些事情的关联究竟是什么?还是根本就不相干呢?



下次碰见七草的话,就抓住他的脖子,向他问出各种事吧。因为他的关系,时任可是一整天都在岛上四处奔走,这点权利她应该有吧。邮差可是领固定薪水的,就算卖掉一堆邮票收入也不会增加。



七草,当然还有真边由宇的出现,毫无疑问给这座岛逐渐带来了戏剧性的变化。目前还不清楚那个变化所带来的影响。不晓得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即使如此,变化确实产生了。



这座原本只能停滞不前的阶梯岛,变化了。



然而,七草肯定对这件事毫无自觉吧。



——你可别搞错啰,英雄。



时任在安全帽底下笑了出来。



决定要守护什么、和什么战斗,就是英雄的第一份工作。



13 七草 晚上六点三十分



真边选了一个小猫玩偶给班长当作礼物。那是一只眼神好胜的黑猫,感觉和班长有些相似。



真边不安地问我:「你觉得这个可以吗?」我点了点头。



另一方面,大地在左右手上的商品之间来回烦恼着,不知该如何取舍。最后,他选了一条印着小熊图案的手帕。



他满意地露出微笑说:「摸起来很舒服。」



他选的东西,当然就是最适合送给春哥的礼物。



我不多不少地将手帕的钱交给大地,问他:「你能自己买吗?」他用力地点点头,并走向柜台。机会难得,于是我买了一个大小能放入手帕的漂亮纸袋,打算送给大地当作礼物。因为这间店并没有提供包装的服务。看到这个情形的真边,也开始寻找玩偶用的包装。



离开店里的我们,首先将大地送回三月庄。有些生气的春哥紧紧抱住了大地。看到这幅景象的我,内心不禁涌上了歉意。



接着我决定送真边到举行派对的宿舍。



真边在半路上提出的话题,是关于被圣诞老人跟踪的女孩子的事。



她戴着圣诞帽,歪着头。



「七草,你觉得真的有圣诞老人跟踪狂吗?」



「不。很难想像这件事情会完全符合那个传闻。」



「为什么?」



「那个女孩子没有被掳走不是吗?」



「实现恋情的圣诞老人」的具体内容是这样的——



有位个性非常耿直的圣诞老人。只要在信里写上「想要恋人」,并把信交给他,就算是用掳的他都会把你喜欢的对象带来。



如果传闻是真实的,那个女孩不该没事。至少这件事,应该和圣诞老人那种超自然的存在扯不上关系。



「水谷同学也说,假设真的有跟踪狂,那犯人应该是趁机利用传闻的某个人才对。」



「可能吧。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帮忙水谷同学。她似乎在调查有没有其他类似的受害者出现。但我觉得持续监视受害的女孩子,应该比较好。」



「真奇怪呢。」我喃喃地说。「有点矛盾。」



「哪里矛盾?」



「班长觉得犯人是普通人对吧?既然这样,调查同样的受害情形不合情理。」



如果她把传闻当真的话,我就能理解。因为也许有好几个人把「想要恋人」的信交给了圣诞老人也说不定。



但是,「仿效传闻的跟踪狂有好几个」这种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当然可能性不是零,但作为调查的第一步,实在太模糊不清了。



真边点头,并回答:



「她说是因为遇害的女孩子拜托她这么做。如果还有其他同样的事件发生,她就能坦然地向学校老师之类的人报告。」



是因为被拜托了啊,真像班长的个性。



「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不告诉我,说是为了个人隐私什么的。」



「这样啊。」我小声地说。



「跟踪狂的事,可以暂且交给我来处理吗?」



「当然,有我能帮忙的事吗?」



「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这我无法保证。但如果是我做得到的事,我都愿意做。」



这个回答实在太适合真边由宇,使我不禁笑了出来。



「那,首先把那顶圣诞帽借给我吧。」



「为什么?」



「你不能就这样去参加派对吧?受害的女孩子看到了,心情会不好的。」



「这样啊。」



真边把圣诞帽交给了我。



然后她有些得意地笑了出来。



「七草你总是会注意到很多事呢。」



「也不完全是这样。这次的话,是对这种事漫不经心的你不好。」



「我会小心的。」



真边用认真的表情点点头,但让人不太能信任。绝不是因为我觉得她只是嘴上说说。但她总是很容易专注于眼前的事物中,忘记其余的一切事情。



「还有就是,请你尽可能积极地享受圣诞派对。你没有什么经验吧?」



「这么说来,没有呢。」



不过我也几乎没有和朋友们参加过什么派对,没资格说她。



「总之只要保持笑容就能轻松,即使是礼貌性的笑容也没关系。」



「要怎样才能笑呢?」



「你从来不曾刻意笑过吗?」



「没有啊。那么了不起的事,是轻易就能办到的吗?」



「能办到。是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就该学会的。」



「有学过吗?是伦理课的时候吗?」



「基本上是休息时间时学的。」



话虽如此,我其实并不希望真边做出礼貌性的微笑,这种事不适合她。但另一方面,我对真边和班长的关系也有些在意。虽然我不是要让两人之间的关系特别好,但也希望避免太过恶化。



不过比起眼前的派对,真边似乎更加在意圣诞老人跟踪狂的事。



她喃喃地说:



「如果犯人真的是圣诞老人就好了。」



我了解她的心情。



如果世上所有的坏事都是怪人搞的鬼,而圣诞节发生的恶心事件也全是因为圣诞老人就好了。把怪人和圣人相提并论也许会被骂,但总比犯人是真正的人类要好多了。



如果像虚构故事一样,一切的起因都来自于某个超然的存在,那么孤独的英雄或许就能将悲伤从这世上抹去也说不定。如果世界被如此浅显易懂的力量所守护着,那就连我也能乐观地度过每一天了。



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



人类所抱持的问题,大都是起因于人类。



*



事实上,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是最近才被人为创造出来的。



当然,不是我创造的。



不过,七个传闻之一的确是我创造的。正确地说,是我所虚构的某个传闻,被采用到了七大不可思议之中。



——技术高超的骇客盗取了白宫的推特帐号。结课引发大麻烦,逃到了阶梯岛。



一定是把这个加在另外六个传闻上后,才构成了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吧。原本就存在着七大不可思议,把其中一个排除后再加上我创造的传闻——这种可能性很低。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原本流传的传闻会保留,然后再出现第八个



传闻,这样比较自然。



如此一来,便大约能看出时间序列了。



我创造出骇客的传闻,并将其扩散出去,这是仅仅一周前的事。得知这个传闻的某人,匆忙地创造出七大不可思议并广为流传,这大约是四、五天前左右。然而光凭这样「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就能传遍开来,实在是很令人惊异。不是针对传闻的内容,而是阶梯岛这个地方。在被封闭起来的这座岛上,传言竟然能如此轻易渗透各处。我认为这点相当恐怖。



如果我早一点想到圣诞节七大不可思议产生的理由就好了。至少在前天的时候,我的手边就已经凑齐了能够推测出真相的材料。但是我却沉浸在眼前的事,不愿动脑。



所以我犯下了大失败。



或许,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也说不定。



为了防范最糟的事态,我在名为便利商店的杂货店中,买了一把美工刀,并将它藏在口袋中。



用刀刃或手枪来解决一切的故事,并不符合我的喜好。



希望我不会有机会使用这个东西。但是……



若是魔女够温柔的话,或许我就非得用暴力的方法负起责任才行了。



*



我在幸运草之家前挥手向真边道别。



接着我站在路灯下,倚靠在砖头推砌而成的墙上,眺望着天空的星点。



背上的砖头很冰冷。就算紧紧抓起大衣的衣领,也无法防范夜风。就连星光也一点都不温暖。



难以忍受寒冷的我,将圣诞帽戴了起来。我一面隔着手套磨蹭着双颊,一面茫然地思考着,英雄的复制品,及优等生的仿制品的事。



他们就宛如以纯白为目标的混色一般。



红色、蓝色、黄色,各种颜色重合的混色相信着:



再加一点白色、再加一点白色……如果贪婪地不断加入白色,搞不好真的有一天能变成纯白。



但是,那并不符合纯白的定义。



白色是没有混入任何色彩的颜色。是所有混色都绝对无法达到的颜色。以纯白的英雄为目标的混色少年,演出纯白优等生的混色少女,肯定都对此有所自觉吧。然而他们还是无法将视线从纯白上移开,因为他们深知那是多么美丽的颜色。



对以纯白为目标的混色来说,幸福是什么?



我不知道答案。



就算拼命地思考今天一天所发生的一切,我还是找不出纯白的答案。



14 佐佐冈 晚上六点四十五分



从耳机流泄而出的音乐停止了。佐佐冈察觉到掌上型游戏机的电池已经耗尽,这个瞬间,疲劳感从脚踩附近一涌而上。他已经一步也跑不动了。



佐佐冈双手撑在膝盖上,反覆吸进冰冷的空气再吐出。汗水急速地冷却,当剧烈的喘息总算平静下来时,他打了一个大喷嚏。



已经到此为止了。



决定放弃,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费工夫。毕竟连背景音乐都已经停止了,站在这里的不是主角,只是个平凡无奇的高中生。



「可恶。」他咒骂了一声。今天的我,有表现得像个主角吗?



佐佐冈依然戴着没有声音的耳机,缓缓地走了起来。仿佛穿着铅制的鞋子一样,每一步每一步都相当沉重,体力也被夺去。每当他因疲劳而叹气,世界也就愈来愈无趣。



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这也没办法。佐佐冈这么对自己说着,然后用不会带来任何刺激的步伐,悄悄、悄悄地走着。



没有游戏音乐的阶梯岛非常安静。



他能听见远处的好几个地方传来了喧嚣声。那是和佐佐冈毫无关系的世界的声音。没有任何意义、也不带有任何主张。



佐佐冈想要的,是更加温柔、明快的音乐。



可以让他硬是抬起胸膛,即使是骗人的也要绽放笑容的音乐。



可以让他忘记凄惨败北的音乐。就算忘不掉也可以让他变坚强的音乐。



佐佐冈按着耳机,小声哼起了「Pollyanna」,那是个温柔地替独自踏上旅程的主角加油打气的旋律。就算前方有可怕的敌人正等着他,就算会有很多痛苦的事,但那旋律告诉了主角,希望也同样等待着他。这首曲子的名字,来自于一名积极向前的女孩子。



事情不顺利是常有的事,明天再开始努力就行了。虽然这个世界不能存档和重来,但只要换张游戏片,全新的游戏又会开始。一个游戏结束了,只要再开始下个游戏就好了。



佐佐冈心中如此想着。然后他想起来了,Pollyanna正是他在音乐教室和少女相遇时听的歌曲。



他微微地泛出泪水。



——我究竟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一直重复做白费工夫的事,一直重复同样的失败。



他其实只是个凡人,根本没有成为主角的资格。在RPG游戏中的王城里,偶尔会出现没有名字的战士A。和他搭话时,他总是会说「要打败魔王的人是我」,直到游戏破关为止都一直如此。他只是为了让玩家嗤之以鼻,才会被安排在那里。几乎不占一点容量,也没有任何资料量,只是一个用来凑热闹的人物。



「该长大一点了。」哥哥说。



「不要。」佐佐冈摇头。



无法提出具体的反驳,但他就是不要。就算放弃才是正确的,就算那才是具体的强大,他还是不想放弃。要是将这份感情舍弃的话,活着这件事就真的会变得很无趣。无法拯救世界,也无法让一个女孩子停止哭泣。这样的生存方式究竟有什么价值?



佐佐冈用沙哑的声音,持续唱着pcllyanna。



他擦拭眼角,抬头挺胸,带着仅存的倔强朝女孩所在的宿舍前进。



——必须说声对不起才行。



必须和她说:「虽然我拼命去找了小提琴的弦,但还是没找到。很抱歉。」这不是为了她,也不是因为温柔,更不是为了忏悔。他非得将这份想对世界吐舌头嘲讽的感情,贯彻到最后不可。



佐佐冈前进着。每一步、每一步都使他筋疲力竭。



只要弯进那条小巷,就是目的地的宿舍了。然而这时,背后有声音叫住了他。



「咦,佐佐冈同学?」



佐佐冈回头一看,水谷正抬头望着他。



她的右手提着一个塑胶袋,里面放着三瓶很大的宝特瓶。应该是出来买派对的东西吧。



「要我帮忙拿吗?」



「没问题的。很快就到我们宿舍了。」



「幸运草之家?」



「对。」



「我刚好也要去那里。」



佐佐冈从水谷的手上提起了塑胶袋。很重。他勉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



「啊。」她轻轻叫了一声,然后笑了出来。



「谢谢你。」



「不会。」



要是能表现得再帅气一点就好了,但佐佐冈现在连笑话都想不出来。



「我也正好在找佐佐冈同学,还去了你的宿舍呢。」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到处跑,怎么了?」



「这个。」



水谷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四方形的扁平物体。



「这是礼物。」



他用空着的左手收了下来。



「这是什么?」



「小提琴的弦。」



完全弄不明白。这太没道理了。他明明用尽全力到处去找都没找到,为什么……?



水谷说:



「虽然我不太清楚原因,但你正在找这个对吧?圣诞卡上写的。」



佐佐冈凝视着那个轻薄的包装袋。,



几个字母排列出了一个他不认识的单字。但在那之中,他看懂了「Oliv」这个字。也有E这个字母。是Oliv的E弦,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真的假的。为什么?



佐佐冈抬头望向天空,对着闪耀的星星大声吼叫起来。



一旁的水谷吓了一跳,但他却毫不在意地叫着「太棒啦!」佐佐冈想紧紧抱住水谷。要不是手上有沉重的宝特瓶,他真的会抱住她。



佐佐冈对着困惑的朋友,再次大喊:



「谢谢你!」



水谷似乎还无法理解自己成就了多么伟大的丰功伟业。她一脸诧异地说:



「你那么想要呀?」



「当然!这东西可以拯救世界啊!」



「世界?」



这当然不是谎言。



虽然这世界不会有怪兽涌现,也没有魔王。但这根弦确实能拯救世界,也能照亮暗夜。佐佐冈至今一直相信、一直希望能相信的个人世界,能被这根弦所拯救。



——你看吧。



佐佐冈对哥哥露出了得意的笑脸。



世界真的很有趣吧。



「太棒了!真的太棒了!」



原来是这样的剧本啊。



一直白费工夫,到处都没有他想要的东西。虽然想坚持到最后一刻,但还是放弃了。然后,快乐的结局就这样突然来临。这发展未免也太扯了。但是,太棒了。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回报。不是努力和辛苦得到回报,也不是只有一部分得到回报。而是更直接明了地、所有一切都被肯定的感觉。



水谷笑了。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你能开心就好了。」



那个笑容十分纯粹而美丽,使佐佐冈忍不住凝视着她。



水谷歪着头。



「怎么了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



「圣诞夜果然会发生奇迹啊。」



「什么意思呀?」



他们两人朝宿舍迈出了脚步。



没有声音的耳机,传来了他所不知道的歌曲,但总觉得听起来很令人怀念。虽然那只是他的幻听,但乐声就这样回响了好一段时间。



15 水谷 晚上六点五十五分



胸口噗通噗通地鼓动着。



就像小学时在大家面前被老师称赞一样,虽然有点害臊,但确切的快感使双颊发烫。



——对方很高兴。



那是十分强烈而夸张的喜悦,甚至有些过头。



水谷为此感到很高兴,甚至高兴到想哭。如此无可奈何的一天,突然产生了意义。



佐佐冈不断重复着「谢谢你」,水谷知道那句话包含着他的真心。不需要像平常一样推测对方的笑容究竟是纯真的还是假造的。



经过漫长的迷惘,最后被强烈地感谢。水谷终于确信了自己的理想。



为了他人而行动,在生存上是有利的。不是因为只要做好事,对方总有一天会给予回报。而是因为没有任何事,比被真心感谢的快感更美好。听到「谢谢」这句话的瞬间,她的行动就已经得到了回报。



——我被认同了。



她对自己的价值感受到了实感。



在这世界上,她已别无所求了。



隐瞒不说的话感觉有些不诚实,于是水谷告诉佐佐冈,小提琴的弦是堀给她的。她说那是堀送的礼物,要好好珍惜。



佐佐冈讶异地歪着头。



「为什么堀会有小提琴的弦?」



关于这点,水谷也感到很奇怪。



但是,理由是什么都无所谓。因为今天是圣诞夜,不需要追究任何事。她背后肯定也有很多原因,并在积累了许多微小的事物之后,才会将小提琴的弦送给她当礼物。



不久后,他们看见了宿舍。



七草就站在入口前。他头戴着圣诞老人的帽子,倚靠在砖墙上,用认真的神情看着他们。



「嗨。」



他说。



佐佐冈回答:「嗨」,水谷也微笑着说:「晚安」。



「你来我们宿舍有什么事吗?」



「我是顺便送真边过来的。」



有一瞬间,他好像瞥了一眼佐佐冈手里拿着的小提琴弦。



「我有事情想问班长和佐佐冈。」



「这样啊。」



水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再几分钟就是派对开始的时间了,说太久的话会很困扰的。



七草绽放了微笑。他的表情宛如细雪一般,轻柔,却很冰冷。



「班长你这边,很快就会结束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可以告诉我被圣诞老人跟踪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她努力地寻找着不会引起麻烦的词汇。



「谢谢你这么担心这件事。但是她本人说过,希望尽量不要引起骚动。」



「那么,你只要回答YES或NO就行了。」



不知为何,七草的笑容有些恐怖。



明明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他明明做出了完美的笑容,但却让她背脊发凉。水谷有时会从这名少年身上,感受到奇妙的压迫感。



「被跟踪的女孩子,是小提琴演奏者,而且要在今晚的派对上举办演奏会。我猜中了吗?」



为什么他会猜到?



水谷不由得点了点头。



他保持笑容说:



「谢谢你。那么,请好好享受派对吧。」



完全不明白。



水谷也做出笑容,尽可能友好地对他说:「好。圣诞快乐。」接着她便从佐佐冈手中拿回放着饮料的塑胶袋,迅速地走进了宿舍。



她在玄关处一边脱下鞋子,一边疑惑地想着。



——到底搞什么啊?



好不容易在最后发生了一件好事。接下来就要参加圣诞派对了,心情却不知道为什么沉重了下来。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出现在这里的?



*



不太宽广的食堂,今天被塞满了人。



椅子的数量不够,于是派对变成了站着吃的形式。桌子上有三明治和炸鸡等容易入口的食物,还有两块大圣诞蛋糕。到处都组成了三、四人的小团体,大声地闲聊着。放在房间角落的CD音响,流泄出「圣诞老人进城来」的乐声。



参加人数比预计的还要多,因此加买了宝特瓶饮料。水谷把饮料放在桌上,大略环视着食堂内部,寻找朋友的身影。



她和独自站在房间角落的堀对上了视线,并轻轻露出微笑。堀很不擅长说话,所以必须跟在她附近才行。而且水谷也想向她报告,佐佐冈对那根弦的事感到很开心。虽然礼物被转送给其他人,有些人会因此感到不开心。但如果是堀的话,应该反而会很高兴才对。



真边在房间的中央一带,和这间宿舍的两名学姊交谈着。



水谷曾向那些学姊提过真边的事好几次,因此她们两人才会对真边感兴趣吧。她一如往常地摆出一张正经的脸,而两位学姊正在笑着,似乎觉得她很有趣。



水谷不知道她们在聊些什么——室内真的很吵——但至少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气氛,总之暂时安心了。



水谷决定在去堀那里前,先和真边打声招呼。毕竟是水谷把她邀来参加派对的,



她配合着流泄在食堂内的明快旋律,朝真边走去。但是途中,站在墙边的少女映入了她的眼帘。



是丰川。



在这个圣诞夜所发生的事件中,唯一还没解决的,就只剩圣诞老人跟踪狂而已。



丰川低着头,她的朋友们带着沉重的表情围绕着她。派对会场里就只有她所在的一角,温度令人感到冰冷。



身为一个好学姊,身为一个完美正直的优等生。



——没办法无视。



下定决心的水谷转了方向,向丰川搭话。



「没事吧?不舒服吗?」跟在丰川旁边的一个学妹开口了。「学姊,你知道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吗?」



「嗯。怎么了?」



「好像成真了。」



这句话让水谷大致了解情况了。



——圣诞老人跟踪狂又出现了。



水谷心想不会错的。但是,事情并非如此。



「弦……」



丰川抬起头。



虽然感觉她好像在哭,但她的眼角却是干的。



「小提琴的弦断掉了,演奏会没办法举行了。明明应该要早点说的,但我实在讲不出口。」



必定会失败的演奏会。



圣诞夜的演奏会被诅咒了,绝对无法顺利举办。如果硬要举办的话,就会引起悲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只是单纯的偶然吗?还是圣诞节必然会发生的事呢?



「断掉的是E弦吗?」



水谷半确信地如此问道。



16 时任 晚上七点



时任在食牺兽食堂前,看到了食堂的店长。



她在店长旁边停下了机车。



「咦?今晚不是有派对吗?」



「是啊。我已经迟到了呢。」



「那算什么啊。那既然都迟到了,顺便帮我煮晚餐吧。」



「我没有那种闲工夫。我在找东西,不小心花太多时间了。载我一程吧。」



「小机车是禁止双载的,而且我的后座是信箱的专用席。」



「真是一点情调都没有,今天可是圣诞夜啊。」



「载一个阿姨哪里有情调。所以,你找到东西了吗?」



时任问道。



店长吐出白烟,摇了摇头。



「没有。虽然我本来就知道不会有,但还是想找找看。」



「哦~是什么东西?」



「小提琴的弦。我把整个仓库翻了一遍,想看看有没有预备的。」



又是弦。看样子今晚的关键道具,似乎是小提琴的弦。



「你又想拉琴了吗?」



食蚁兽食堂的店长,过去是小提琴演奏家。当时她还骄傲地说自己算小有名气,所以时任还上网搜寻过。



那时她播放了出现在最上方的影片。穿着一身深蓝色洋装的店长,用一张可怕的脸拉着孟德尔颂。她用厚实的菜刀敲打鱼骨时,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店长笑着摇摇头。



「不,有别的原因。你应该不认识叫丰川的人吧?」



那是时任偶然在今天记住的名字。



「我知道唷,住在幸运草之家的。」



「没错。那孩子今天本来预计要举办演奏会,但听说在练习的时候,弦断掉了。」



「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件事。」



「其实那很容易断掉的,特别是细弦。」



「我有个疑问。」



因为感觉不是可以随便问出口的事,所以她才一直没开口。



「那个时候,为什么你没有延期,而是决定中止呢?」



时任指的是,店长曾打算在这座岛上举办演奏会的事。



在一个礼拜之内就断了三、四根弦的店长,中止了演奏会。但是只要等到下个周末,新的弦应该就会送到了才对。那时不像现在,网购并没有停摆。



店长叹了一口细长的气。



「没办法啊,经营食堂比较开心嘛。」



「什么意思?」



「我本来就不想再拉琴了。平时很忙,没有什么时间可以练习,但是我绝对不要让别人听到拙劣的演奏。当我觉得不想在这座岛上拉琴的时候,弦正好断了。我心想这是个好机会,所以就不再拉了。」



她笑着说道。



但是,她是做了许多练习才得以成为职业音乐家的。那些积累起来的东西,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能舍弃。时任虽然不了解,但可以想像。



这里是被舍弃的人们的岛。岛上的人被自己视为缺点,然后切除、塞进了垃圾桶里。



她放弃小提琴这件事,恐怕和她「被舍弃的理由」有所关联吧。虽然不知道确切的理由是什么,但时任知道「现实中的她」一定还继续在拉小提琴。当然,那个情报在这座岛上彻底被隐匿起来了。网路上能查到的,也只有她来这座岛以前的事而已。



现实中的店长一定是因为舍弃了「自己的一部分」,才得以继续演奏。那真的可以被称作幸福吗?不晓得。这不是时任能够下判断的事。



无论如何,这座岛上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曾是小提琴演奏家。只要她的心能因此感到平静,时任也不会多说什么。



「被你煽动,还收下你送的小提琴的人,就是那个丰川?」



「不要用那种讨人厌的说法。既然我不打算演奏了,把小提琴丢在仓库里也不是办法吧?」



「也许吧。」



时任本来想说:「我想听听看你拉的小提琴」,但那样有可能会伤害到店长,于是她把话吞了回去。



相对的,她问:



「那个叫丰川的孩子,拉得好吗?」



「很好喔。可以演奏出很仔细、健全的音乐。」



「『健全』是赞美吗?」



总觉得和艺术好像不太合衬。至少所谓的才能,总给人一种不健全的印象。店长轻声地笑了一下。



「当然是赞美啰。只要能将仔细、健全做到极致,就能产生狂放。」



店长往道路踏出一步,并轻轻抬起右手。



时任一回头,便看到两道灯光正朝这里接近。那是唯一一台在岛上奔驰的计程车,看来圣诞夜也有营业。



店长盯着那辆计程车,喃喃地说:



「话虽如此,但我还没有好好地听过一次那孩子的演奏。」



「这样啊。」



为什么?



既然都把小提琴给她了,应该不会感情不好吧。



正当时任想问店长这个问题时,计程车已经停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