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每个人都在拼命寻找着什么(2 / 2)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水谷拿起了一台玩具相机,照片也是能交朋友的道具。
「她应该会喜欢吧。」
七草这么回答。
「但是,我想她不会拍出班长你所期望的照片喔。」
水谷也认为肯定是这样。
*
最后,他们没有在那间店里找到给真边由宇的礼物。
相对地,七草买了一条配色沉稳的小毛毯,送给水谷当作手套的回礼。七草果然是个会替别人着想的人。花样符合水谷的喜好,价格也在能接受的范围,收下也不会感到困扰。比如说,如果从异性那里收到饰品类的礼物,也无法轻松自在地戴上。但小毛毯就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这点很棒。
——为什么真边同学和他在一起,却没有学到任何东西呢?
水谷微微皱起了眉头,心想或许是七草太宠她了吧。
8 时任 下午两点
粗略地说,阶梯岛上有两条街。
一条被称作「滨海街」,以位于岛东岸的港口为中心。另一条则是「学生街」,通往岛正中央附近那座山的山麓。有条长长的阶梯通往山上,岛上唯一的学校就在半山腰上。阶梯继续往上延伸,延续到山顶。
时任总算在滨海街送达了半数左右的圣诞卡,并骑着红色机车往学生街驶去。
她催着油门,冷冽的空气打在脸颊上,夺去了温度。每年冬天到来时,她都会烦恼要不要买一顶全罩式安全帽。但是她总觉得机车和全罩安全帽很不相配。就像女子高中生在寒冬中,依然执着于裙子的长度一样,邮差也有不能退让的执着。
下午二点左右时,时任在阶梯岛南边的滨海窄道上奔驰着。从正上方开始向西倾斜的太阳,将平静的海面照得闪闪发亮。天空万里无云。如果这时照一张只取景蓝天和白云的相片,甚至可以硬说成是春天。不过,虽然阳光沐浴着全身,但今天还是很冷。总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她突然想——
我为什么在做这种事啊?
她究竟是在对什么意气用事,执意要在寒冷中颤抖着?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在寒冬中奔走、到处递送邮件。只要稍微用点秘技,就能在五分钟之内把圣诞卡散布到岛上的居民手中。甚至要把冬天变成春天,也不算什么难事。
阶梯岛就是这样的地方。
这里原本就是可以轻易实现所有任性愿望的地方。
故意模仿抑郁的现实,才显得滑稽。就像神明假扮成人类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魔女是自由的,而所谓的自由是种诅咒。身上没有钱买蛋糕的孩子,才能真正了解蛋糕的价值。当某样东西变得唾手可得时,便失去了它的本质。蛋糕、春天和自由,都是一样的。
魔女打从出生开始,便被自由与幸福下了深刻的诅咒。
想法开始荒唐起来的时任苦笑了一下。总之现在要紧的是骑着机车,在今天之内把大量的圣诞卡递送完毕。这就是她的工作。
忽然,她发现前方有某个东西掉在路边。
那是红底白线的——手套?
就在一尊小地藏菩萨的正前方,左右手都有。应该捡起来比较好吗?可是,要拿去哪里才好?或许不久后失主就会察觉到东西掉了,然后回到这里也说不定——
烦恼之际,机车已经通过了手套旁边。
然后,时任想起来了。
最近这座岛上四处谣传着「圣诞节七大不可思议」的传闻。其中一个,应该就是「圣诞夜那天,必定会有一双手套,掉在有尊小地藏菩萨的滨海道路上」。
——只是偶然吧。
时任做出结论,并再次加快机车的速度。
*
进入学生街后,她立刻发现了一名年幼的少年。
那是个名叫相原大地,才小学二年级的少年。
他是十分特例的存在。原则上,来到阶梯岛的人最小就是国中生,因此这座岛上连小学都没有。
时任停下机车,向那名少年打招呼。
「哈啰~大地。圣诞快乐。」
大地肩膀抖了一下,用似乎有些困惑的语气说了句「你好」。他就像一只被丢弃的狗,总是怯生生的样子。
时任走下机车,蹲了下来。
「今天只有你一个人?」
大地点点头,于是时任也点头回应。
「这样啊。你有向圣诞老人要什么礼物吗?」
「没有。」
「什么都没要?」
「我想要足球,可是已经收到了。」
「已经收到了,所以就没要啊。」
「我想不到其他东西。」
「大地你欲望真少呢。」
时任摸摸大地的头,他便开心地笑了出来。虽然很内向,但他似乎不讨厌和人接触。真是相当复杂的少年啊。
时任翻翻背包,把寄给大地的圣诞卡拿了出来。
「来,这个是给你的信。」
大地收下那封信,一脸讶异地看着它。他可能还不太习惯收信吧,或许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也不一定。
「这是圣诞卡。你知道圣诞卡吗?」
大地摇摇头。
「那你知道贺年卡吗?」
这回大地点头了。
「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大致上就像圣诞节版本的贺年卡。总之,是为了要传达祝贺的心意。」
他似乎还没办法完全理解圣诞卡的意义。
「圣诞节,值得祝贺吗?」
「一般来说是。圣诞节快乐。」
「快乐……」
「要把信封打开来看看吗?」
大地露出烦恼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后,他摇了摇头。
「等一下。」
「等一下才看啊。」
他点头「嗯」了一声,并露出一抹微笑。他将圣诞卡收进口袋里,童装版棉衫的小口袋,被卡片塞得鼓鼓的。
时任再次摸了摸他的头。
「今天晚上可能会有圣诞蛋糕等着你,好好期待吧。」
「蛋糕。」
「你喜欢蛋糕?」
「喜欢。很喜欢。」
「这样啊。那玩的时候注意安全唷,受伤的话说不定就吃不到了。」
这次大地露出认真的表情,又点了点头。
每次遇见这个少年,都觉得他真是个率真的好孩子。他为什么会来到阶梯岛呢?他舍弃了他自己吗?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小孩子还是不应该到这座岛来的。
时任站了起来,挥挥手说「那再见啰」。大地也对她挥挥手,压住放着圣诞卡的口袋,转身跑走了。
目送那背影的时任小声地说:「接下来……」
就这样不使用魔法,华丽迅速地把圣诞卡寄送完毕吧。
9 七草 下午两点三十分
大约一小时之后,我和班长道别,然后为了和真边再次交换情报,前往了「弹簧之上」咖啡厅。
「弹簧之上」位于宽度狭窄、如弹簧一般的银色螺旋阶梯之上。虽然感觉命名有些随便,但总觉得很像是SF或悬疑类作品的标题,我很中意。况且我也很喜欢随便的名字。
我爬上薄铁板搭成的螺旋阶梯,发出了咚咚的脚步声。拉开门走进「弹簧之上」后,一股煤油暖炉的甘甜香气便扑鼻而来。店内主要是以木造装潢为基调,到处都摆置着高大的观赏植物。每张桌子都很宽大,沙发也很舒适。和通往店里那狭窄的螺旋阶梯呈现出反差,让人感到很有意思。
平时这里是间很适合读书的宁静咖啡厅,但毕竟今天是圣诞夜,店内有些吵杂。我环顾几乎客满的店内,然后看见了坐在柜台座位角落,喝着综合果汁的真边。总觉得她的身影和咖啡厅有些不搭调。问题肯定是出在她的坐姿太良好吧。在咖啡厅的柜台坐直身子、喝着综合果汁的她,看起来好像比平常更年幼。
「久等了。」
我向真边打声招呼,然后在她的隔壁坐下。我向送来水和菜单的店员点了一杯热咖啡欧蕾。店员问「可以接受鲜奶油吗?」,我则回答「请务必加上去」。
「咦?」真边发出了小小的声音。
「你原本有戴手套吗?」
「这是刚刚班长送我的圣诞礼物。」
「这样啊。」
真边脸上浮现了一种微妙的表情,就像把色彩鲜艳的糖果含进嘴里,却意外发现很酸一样。接着她把综合果汁的吸管送到了嘴边。
我把从班长那里收到的手套脱下来,塞进大衣的口袋中。
「我打听到七大不可思议的大致情况了。听说国中部比高中部还早开始流出传闻,我觉得有点不自然。」
「不自然?」
「很多高中部的人,是从很早以前就在这座岛上的。如果从以前就有那种传闻的话,应该先在高中部之间变成话题比较自然。而且,班长也说她几天前才第一次听到传闻。她去年的圣诞节就在阶梯岛了,人际圈也很广。」
「换句话说,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是今年出现的?」
「这只是我的推测,也搞不好完全猜错了。」
虽然嘴上那样说,但我几乎是确定了,那个七大不可思议是最近才刚创作出来的。恐怕不是自然产生,而是某个人故意流出传闻的。
「看样子如果想找到传闻的出处,从国中部的学生开始找起比较好。真边,你在国中部有认识的人吗?」
「宿舍里有几个人,那边由我负责比较好吗?」
「可以麻烦你吗?」
「当然。」
我接下来预定要和佐佐冈见面。为了寻找小提琴弦的事,我昨天很认真地花了不少时间。虽然觉得已经没有我可以做的事了,但约定就是约定。
热咖啡欧蕾送来了。在冒着蒸气的咖啡欧蕾上,加了一小团纯白的鲜奶油。我很喜欢鲜奶油,因为它就像善意的象征一样。但是放在热的咖啡欧蕾上不管的话,鲜奶油很快就会溶化,变成黏腻的油脂。我趁着鲜奶油还很美味的时候,用汤匙将它挖起送进嘴里。
「真边你知道些什么了吗?」
她咬着综合果汁的吸管,轻轻点了点头。
「不是有间拉面摊贩吗?」
「上尾轩。」
「对。经营那间摊贩的人,在来岛上之前是个程式设计师。」
「哦~」
每个人都有令人意外的过去呢。那个人——虽然不知道名字,但肯定是姓上尾吧——乍看之下,就像是个兴趣是骑车的淘气大叔。很难想像他敲打键盘写程式的样子。
我对咖啡欧蕾吹口气,然后送到嘴边。
「但是,不能只因为他原本是程式设计师就怀疑他吧?」
「当然。但我还是想姑且问问他,搞不好能得知寻找骇客的特殊方法也不一定。」
「例如?」
「被骇的话,是否能反向追踪之类的。」
「不知道呢。」
我对电脑不熟。正因如此,还是问过一次专业人士才是正确的方法。
真边是个不纤细的女孩子,因此把饮料喝光时发出了滋滋的声音。接着她用比平时微弱一点的声音说:
「七草你啊……」
「嗯?」
「其实不觉得有骇客存在对吧?」
「算是吧。」
「那你为什么要陪我呢?」
我不禁笑了出来。这实在不太像真边会问的问题,不过倒也不会感到不可思议或意外。
「你不需要思考这种事。」
「为什么?」
「因为不管我回答什么,你都不会改变。」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就算回答「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就算回答「因为好奇」;就算回答「因为担心你」;就算回答「因为我爱你」,真边由宇都不会改变,我也不希望她改变。
「我似乎没有体贴别人的心。」她说。
「是这样吗?」
「嗯。水谷同学是这么说的。」
刚才我也从班长口中听到「真边很任意妄为」这种话。从我的角度看来,这两人实在称不上是合得来。
「体贴也有很多种。或许真边你确实缺少了某个种类的体贴,但却拥有别种体贴。」
「对水谷同学来说,所谓的体贴,似乎是从对方的价值观来思考事情。」
「嗯。确实,那对真边你来说是不擅长的领域。」
「所以,我试着从你的价值观来思考了。」
「嗯。」
「不太顺利。」
「那是当然的啊。」
要是轻易就被别人看透,那我可是会很困扰的。就连我自己本身,都不太了解我的价值观。
我将热咖啡欧蕾送往嘴边数次,吐出温暖的气息,并为了不要说错话而缓缓地说着:
「假设有个缩着身体、独自哭泣的孩子。那个孩子十分悲伤,不想见任何一个人。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放那孩子静静一个人,让他尽情地独自悲伤。」
「这样啊。」
「但是,你不一样吧?」
「嗯。」
「我啊,基本上很不擅长和不尊重他人价值观的人相处,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但是,像你这种强行介入的做法,可以更有效率地让事态好转。」
即使知道会被推开,即使知道会被狠甩巴掌,但还是得紧紧抱住对方……这种状况肯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做不到这种事,甚至觉得能毫不在乎地做出这种事的人是个笨蛋。但另一方面,我却又打从心底尊敬那种人。憨直的感情,是神圣而值得敬爱的。
「你就尽情地烦恼吧。虽然是白费工夫,但你只要尽情去做就行了。」
「这是白费工夫吗?」
「你至今为止烦恼过很多事,但从不曾改变过吧?」
「我倒觉得自己多少有些改变。」
「但是本质没有改变,从今以后也是如此。」
我斩钉截铁地说。
这不是预言,也不是推测。我知道,这只是我的愿望罢了。
*
我和真边约好下午五点时,在通往学校的长楼梯下再见面,接着便离开了店。今天这种天气,约在户外碰面实在有点太冷了。但是考虑到接下来的行程,还是这样最恰当。
我吐着白烟,爬上平缓的坡道往三月庄前进。十五时三十分时,我要在宿舍和佐佐冈碰面。
我想起了阶梯岛每年的圣诞夜都会下雪的传闻,然后抬头看向天空。却看不到丝毫要下雪的迹象。呈现一片鲜明湛蓝色的天空,一点都不适合「圣诞铃声」。
我放弃了,并把视线向下移,然后看到了前方有一辆红色的机车停在那里。那是时任小姐的机车。货架上载着一个信箱,盖子是打开的。她应该正在匆匆忙忙地送信吧。
真凑巧。我手边有三封预定今天寄出的信。
我把一封信封放进信箱,盖上了盖子。另外两封则先留在手边。我站在机车旁等了一会儿,不久时任小姐便从眼前的公寓里出现了。
「哎呀,小七。」
她总是叫我小七。虽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不到要特地请她改变叫法的程度。
「辛苦你了。你在送信吗?」
「嗯。今天早上有大量的圣诞卡被寄出,几乎寄给了岛上的所有人呢。」
「那真是不得了呢。」
「但是没有小七你的份喔,你没有朋友吗?」
「我的朋友已经够多了。」
「顺带一提也没有我的份。太令我震惊了。」
「你没有朋友吗?」
「变成大人后,不知不觉就没有了。」
时任小姐问我要不要办个没朋友的人的派对,我郑重地拒绝了。
「话说回来,你知道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吗?」
「最近流行的那个话题对吧,你有兴趣啊?」
「有一点。时任小姐你是从谁那里听说的呢?」
「这个嘛,食蚁兽食堂吧。应该是打工的学生说的。」
「是最近的事吗?」
「两、三天前才听说的。」
不管问谁,情报都一致。传闻是最近才迅速流传开来的。
「话说回来,我看见手套了喔。」时任小姐说。
「手套?」
「嗯,其中一个传闻不是有说吗?记得是——」
圣诞夜那天,必定会有一双手套,掉在有尊小地藏菩萨的滨海道路上。
「我刚刚有经过,真的掉了一双手套唷。」
七大不可思议成真了?
我吐了一口气,思考着。
「阶梯岛在圣诞夜会下雪,这是真的吗?」
「嗯,今晚也会下吧。」
「为什么会下雪呢?」
「谁知道。大概是魔女的恶作剧吧?」
时任小姐有气无力地轻笑了一声。
「不管怎样,七个传闻之中有两个挺有现实感的呢。」
我摇摇头。
「还有一个。打算在圣诞夜举行演奏会的话,就绝对会失败。这个传闻或许也会成为现实。」
预定要进行演奏的女孩子,她的小提琴弦断了,为此佐佐冈正在寻找E线。要是不能在派对前找到的话,演奏会就会中止吧。
时任小姐用手抵住下巴。
「哦~事情变得满有意思的嘛。还有四个吗……」
剩下的是,为了实现恋情,就算用掳的也会把对象带来的圣诞老人;魔女的手下们举办的圣诞派对;逃到岛上的技术高超的骇客;被供上圣诞蛋糕的墓。
这些有可能全部成为现实吗?
「所以小七你才会开始扮起名侦探啊?」
「不是我,是真边。」
话虽如此,她感兴趣的似乎只有骇客而已。
「知道些什么了吗?」
「不,什么也不知道。」
「算了,说得也是。名侦探在证据齐全之前,是不会公开推理结果的嘛。」
并不是那样。我既不像虚构故事里的侦探那么聪明,对事件的真相也没有求知的好奇心,我只要能平稳地度过日常生活就行了。如果能顺便见到魔女的话是最好,但那也只是我的奢望。
时任小姐将视线移向机车。
「虽然好像很有意思,但我还有我的工作要做。知道了什么的话要告诉我喔。」
「嗯,有机会的话。」
「今天晚上真的不办派对吗?」
「别看我这样,我意外地很忙呢。」
尽管没被叫去参加派对,但济满了很多预定计划。
而且,我渐渐对七大不可思议产生兴趣了。就算是这么平静的阶梯岛,也有某个东西正静悄悄地在行动着。肯定有。
10 佐佐冈 下午两点三十分
派对开始的时间是晚上七点——还有四个小时三十分钟。
在那之前,非得找出小提琴的E弦不可。
佐佐冈冲进了便利商店旁的游戏中心「GARAGE KID」。
这间游戏中心是由宽广的车库,及并列其中的几架机台所构成的。里面似乎连空调也没有,室温和户外没有两样。虽然墙边摆了闪着橘光的电暖炉,但那种东西不可能让整个房间暖和起来。机台前有几个男人紧紧包着羽绒衣,抖着指尖默默地握着摇杆。
GRK既没有大头贴机也没有夹娃娃机。只有格斗、益智、射击,和节奏游戏。全部都是对战或比分数等等,玩家之间互相竞争、硬派又认真的类型。GRK就宛如拳击场一般,充斥着紧张的气氛。非游戏玩家的人在这间店很难玩得开心,再加上连看板都没有,因此几乎没有人知道这间店的存在。
佐佐冈在游戏领域的经验普普通通。
虽然面对认真投入的对手时没有还手的余地,却能轻松胜过没经验的人。这种感觉和运动很类似。例如网球社的人面对世界顶尖的选手毫无胜算,但在体育课上是不会输的。佐佐冈便是「社团等级」的玩家。
他偶尔会来GRK晃一晃,所以认识会来这里的玩家。现在正非常专注于格斗游戏对战的两个人,他也认识。他们能以※帧为单位,背下使出招式后的僵直时间,再根据状况正确使出最恰当的连击技,将对战理论予以实践。(译注:帧是指影片的画格,在游戏中常搭配画面更新率,作为极短的时间单位使用。)
佐佐冈走向一名双手抱胸,并窥视着荧幕的男子。他年约二十五上下,戴着一顶蓝色的毛线帽。记得他应该是叫作启二。
「可以打扰一下吗?」
佐佐冈向启二搭话,然后他将细长的眼睛转向佐佐冈。
「什么事?」
「你认识音乐家吗?对音乐游戏很拿手的玩家。」
启二一副连叹气都嫌麻烦似地,压低声音回答:「嗯,见过几次面。」
他的声音太小,轻易就被机台传出的音乐给盖了过去。无可奈何之下,佐佐冈只好把掌上型游戏机的音乐关掉,虽然这么做应该没什么意义。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女的。」
「是学生吗?」
「不,比我年长一些。」
「名字呢?」
「不知道。有几个人和她搭话,她却谁也不理。」
至少,有个被称作「音乐家」的玩家存在这件事,似乎是事实。因寒冷而颤抖的佐佐冈继续询问。
「她经常来这里吗?」
「听说差不多一个月来一次。」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吗?」
「不知道。平日的晚上,或假日。她应该是个普通上班族吧。」
「她有什么特征吗?」
「是个黑发美女。因为技术很好,所以才引起大家的关注。」
「那就应该会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吧?」
「不管问什么她都不回答,听说她一句话也不说。」
音乐家飘然来到GRK,然后默默地在音乐游戏中打出高分,再不发一语地回去。虽然有几个男人找她说话,她却完全不理睬。姓名、住在哪里、平常在做些什么,全都不晓得。
虽然她似乎确实是实际存在的人,但除此之外几乎没有情报。佐佐冈无法压抑胸口兴奋的鼓动。音乐家,太棒了。简直就像游戏中的重要角色一样。
「她最后一次出现在GRK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这么说来,她好像连续来了三天。」
「哦——」
虽然应该没办法当成线索,但佐佐冈还是问了日期。十一月二十一日到二十三日之间三天,姑且记下来吧。
「我听说那个音乐家在来岛上之前是职业音乐家,这是真的吗?」
「不知道啊,因为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谣言吧?」
启二小声地说,然后抖了一下身子。他看到输了格斗游戏的玩家从位子上站起后,便往那里走去。接下来是他要对战吧。
佐佐冈再次提高掌上型游戏机的音量,用手抵住下巴。
——有没有能锁定音乐家的方法呢?
如果花上一段时间也无所谓的话,只要在GRK守株待兔就行了。但是时限就近在眼前,选择相信数小时内那名女性会现身,这实在是场令人提不起劲的赌注。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必须先完成其他事件才行。
游戏中就是如此。应该要先在某个地方立下事件的旗标,然后再次回到GRK时,音乐家才会现身。现实也是一样,光干等是不行的。
但是,要做些什么才好呢?
要去哪里才好呢?
感觉情报有所不足的佐佐冈,继续走向刚才输了格斗游戏、从位子上站起来的男人。他正把手掌对着电暖炉。
「不好意思,请问你认识音乐家吗?」
现在只能做好每一件能做的事了。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魔王之战,得先耐心地、冷静地打倒小怪才行。
11 水谷 下午三点
水谷想到或许可以送一本有用的书,于是到这座岛上唯一的书店看了一下,却没有适合的书。不过话说回来,很难想像那个真边由宇,会深受书本感动而改变生活态度。
她什么也没买就走出了书店。这时一辆红色的机车在她眼前通过,并在数公尺前停了下来。
「哎呀,小水。」
是名叫时任的邮差,她似乎记下了岛上所有居民的名字。而实际上,就算只写了名字就把信寄出去,她还是能把信送到,这点实在是很了不起。
「你好。」
「在买东西?」
「是,有点东西要买。」
在圣诞夜当天到处找圣诞礼物,这种事讲出来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水谷随口糊弄了过去。
「这样啊,你等一下。」
时任坐在机车座位上往后扭动身体,打开货架上的信箱,拿出了一封信。
「来,圣诞快乐。」
水谷收下她递出的信封,信封上也写着「圣诞快乐」。应该是圣诞卡之类的吧?如果是的话就麻烦了。她没有寄给任何一个人圣诞卡片,如果早点寄到的话她还能回寄,但圣诞夜当天才回寄已经太迟了。
总之,她回应一声「谢谢」,接着把白色的信封收进了包包里。时任用单手向她挥手,然后发动了机车。下一刻,水谷察觉到了。
时任的机车刚才所处的地方,掉了一封白色的信封。应该是她从信箱里拿出给水谷的信封时掉下来的吧。
「请等一下!」
她大声喊道,但时任没有停下来。水谷姑且先捡起了信封。那是一封全白的信封……不,上面用原子笔写了短短两个字——
紧急。
只有这样,其他什么也没有。寄件人应该非常匆忙吧,连寄件地址都没有写。
怎么办?上面写着紧急,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没有寄件地址的话,也没办法代替邮差送过去。打开来看看里面的话,或许能知道什么也说不定。但是毫无关系的水谷,怎么可以打开不知道是属于谁的信呢?
必须早点还给时任才行。她的身影已经离得很远了,水谷试着大喊:「时任小姐,你有东西掉了!」但她还是没有停下。红色的机车进入狭窄的小巷,消失了踪影。
——得追上去才行。
水谷跑了起来。
她似乎正在寄送信件的途中,应该不会太快就跑到很远的地方。一定可以追上的。水谷每踏出一步,挂在肩上的包包便敲打在她的大腿上。她很不擅长跑步,愈是慌张脚就愈不听使唤,没办法前进。但是信件上写着紧急,说不定是必须尽快处理的大事。
水谷就像掉进池塘里的壁虎一般,晃动着双脚,跑进了刚才时任弯进的小巷中。不过,机车不在那里。小巷变成了坡道,弯曲的道路使得视野狭小。总之,只能先前进了。
就在这时——
「水谷学姊?」
出现在前方的少女看向水谷,并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名穿着纯白羊毛大衣的少女。
她是和水谷住在同一间宿舍的学妹,名叫丰川。是个自我意识强烈,很有自己的想法的人。以国中部学生来说她的身高很高,身材娇小的水谷必须抬起下巴才能和丰川对上视线。
「太好了。」
丰川说道。她的语气有些僵硬。
水谷想早点追上时任。她不想将那封写着「紧急」的信封留在手边,但是学妹叫住了她,她也不能就这样无视对方。
丰川直直地盯着水谷,用坚毅的语气说:
「那个,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水谷察觉到自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心中的天秤正在紧急信件和丰川之间衡量着,究竟优先选择哪一边才是正确的呢?
以水谷对自己的评价来说,她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她只是基于某种考量,才会经常留意着要礼貌、圆滑地与人相处。即使没有要求具体的回报,她还是相信,以善人的身分度过日常生活会比较有利。
水谷迷惘了数秒,然后下了决心。她果然还是不可以对仰慕自己的学妹视而不见。
水谷露出了微笑,问道:
「怎么了?」
丰川一时之间语塞了。
就像是她回送了一封只有表情符号的简讯,里面用的是代表「语塞」的符号。她正等着水谷接下来的回应,水谷对察觉这种事很有自信。
水谷说出了对方所期待的回应。
「不论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独自苦恼并不好唷。」
水谷在对话时,心中总会描绘出一个形象。一面美丽镜子的形象——映照出对方理想的镜子。
在白雪公主中出现的魔法之镜,被皇后问到「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的问题时,因为老实回答而产生了许多麻烦。水谷不会犯下那种错误,她会永远回答:「当然是您了。」就算是谎言和演技,她也会回答对方希望的答案。她心中描绘出的,是真正意义上的优秀镜子的形象。
丰川终于开始述说了。
「搞不好只是我搞错了……」
「总之先说说看吧,然后再一起思考就行了。」
她呼地吹了一口气,肯定是在叹气吧。
「其实最近,我总会感觉到一股视线。」
「视线……?」
「我本来觉得是错觉。但是,刚才一直有脚步声跟着我。」
——跟踪狂?
没想到是这么重大的事。水谷心想:「这种事找我商量,我也很困扰。」像这种事应该找学校的老师,或是舍监、警察之类有用的大人商量比较好。
另一方面,她也能理解丰川不想轻易引起骚动的心情。万一之后发现,这真的只是她的错觉的话,也会影响以后的人际关系。「自以为受到瞩目」这种评价,是「无论如何都想避免的头衔」排行前三名。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三天前。」
「你说对方跟在你后面,那现在呢?」
「现在没有。其实,我有回头看过……」
「然后呢?」
「没有任何人在,但是——」
丰川伸出了右手。
「这个掉在了地上。」
她手上握着的是,那独具特色的、挂着白色绒毛的红色帽子。是圣诞老人的帽子。
水谷想起来了。
刚才七草讲的,圣诞节七大不可思议的其中之一——
实现恋情的圣诞老人。
有位个性非常耿直的圣诞老人。只要在信里写上「想要恋人」,并把信交给他,就算是用掳的,他都会把你喜欢的对象带来。
怎么可能,不可能会有这种事。但是……
总觉得那顶圣诞帽令人感到非常不舒服,水谷打了个冷颤。
12 时任 下午三点十五分
虽然时间不够是事实,但时任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好奇心,于是穿过了狭窄的小巷。那是一条微微向上的小巷。并排的学生宿舍前方就是山路,不久后会抵达一座小墓地。那是一座规模很小的墓地,感觉像是那片狭小的土地没有其他用途,所以才会把坟墓排列在那里。
那座墓地是假的。
因日晒与风化而被削去棱角、长着青苔的那些墓,全都是伪造的。那只不过是为了营造现实感而搭建的舞台布景罢了。这座岛的历史,恐怕远比大多数居民所想像的还要短。
所以,原本不会有人有必要造访这座墓地。需要合掌膜拜的对象、需要供奉花朵的对象,并没有沉睡在这里。
但是就如传闻所说,某座墓的前方供奉着一块蛋糕。那是一块典型的草莓蛋糕,上面放了一片写着「Merry Christmas」的巧克力板,仿佛在客气地替蛋糕主张着「我是圣诞节蛋糕唷」。
——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传闻一个一个化作了现实。
七草是很聪慧的少年,或许他早已做出了某种推测。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很讨厌引人注目,所以才不说出他的推测。就算证据凑齐了,他也不会集合相关人员,以「好了,各位……」为开场白,开始阐述真相。基本上,比起侦探角色,那名少年更适合犯人角色。
时任对推理一窍不通。就算是看悬疑小说时,她也不曾事先察明真相。虽然大致上犯人的身分都不会令她感到意外,但那也是因为所有登场人物她都觉得很可疑。
要告诉七草坟墓有蛋糕的事,来试着打探他的想法吗?不过他应该不想说吧。时任从很久以前就认识那名少年了,也知道他意外地有顽固的一面。
时任先从机车上下来,为了回头而改变车头方向。
这时,在她正前方,有个女孩子独自站在那里。
是堀。她是左眼下方有一颗泪痣、眼神凶恶的女孩子。她用粉红色的围巾遮着嘴,直直地盯着时任。
「嗨~」
时任轻松地打了招呼,而她则是微微低下头代替回答。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为什么会在这种谁都不会造访的虚假坟场?
「是你供上那块蛋糕的吗?」
堀静静地摇摇头。就连以动作来否定时,她都显得有些踌躇。时任仔仔细细地注意着她表达意见时的一举一动。
「你知道是谁放的吗?」
堀再度摇头。
「那你知道最近谣传的圣诞节七大不可思议吗?」
她困扰似地微微歪下了头。那是什么意思?时任无法准确地解读那是肯定还是否定,但她不在意地往下说:
「小七很在意七大不可思议的事。如果你知道真相的话,可以告诉他吗?」
时任知道堀很在意七草,也知道原因。虽然没有直接问过她,不过大致上了解。
时任一想到这名沉默不语的少女,就感到非常悲伤。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将那份感情说出来的她,究竟是抱持着什么想法在阶梯岛度过日常生活的呢?
时任凝视了堀的双眼一段时间。
她连眼神都是沉默不语。宛如冬天的阴暗天空一般,像是连云的形状也看不清的纯白天空一样。
时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虽然那是自然流露出来的叹息,却也是为了将表达感情的方式,表现给堀看。
「希望你至少在我面前,可以更没有顾虑地开口。虽然我不像你那么沉默,但到头来,我也像是一个很深的洞。」
邮差的工作是在人与人之间传递讯息,但却没有任何一句属于自己的话。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支持你的喔。」
堀点点头。然而,她依旧不发一语。
时任从信箱中拿出信件。给堀的信有两封,时任把两封一起亲手交给了她。
「我要走了,今天有很多要送的信。」
时任向对方说了句圣诞快乐,便催了机车的油门。
她觉得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圣诞快乐」。但那可能是错觉,也或许只是她的愿望也说不定。
13 七草 下午三点三十分
回到三月庄的我,在食堂内算不上舒适的椅子坐下,并在电暖炉前磨蹭着双手。食堂里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就连平常差不多该开始准备晚饭的春哥也不在。房里就只有刚启动的电暖炉铁板微微震动的低沉声音而已。
我弓着身子整理思绪。不久后门被打开,佐佐冈走了进来。
「抱歉,等很久了吗?」
他拉开我隔壁的椅子,双手对着暖炉。
我摇摇头,回应他:
「你找到小提琴的弦了吗?」
「根本找不到,大危机啊。」
我问了E弦搜索状况的详细情形。佐佐冈究竟关注着什么?又是在哪里、怎么寻找的呢?他的行动很理性,也很适切。他似乎已经向岛上有在玩音乐的人大致打听过了。他所做的调查,已经足以让我定下「阶梯岛上根本不存在什么E弦」的结论了。
佐佐冈一如往常地嘻笑着。
「但是啊,听说这座岛上有个职业音乐家喔。只要找到那家伙,或许就会有办法。」
「你有线索吗?」
「听说有个被称为音乐家的神秘音乐游戏玩家。她是位沉默不语的美女,偶尔会去GRK。」
「GRK?」
「一间叫GARAGE KID的游戏中心。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这座岛上竟然连游戏中心都有啊。
「不管怎样,游戏和实际的演奏是完全不同的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既然没有其他线索,那也没办法了吧?」
我叹了一口气,问他:
「你有放弃的打算吗?」
他轻轻地摇头。
「完全没有。」
我不太了解佐佐冈的事。
我们来到阶梯岛的时期相差不远。因为班级和宿舍都一样,所以碰面时就会聊聊天。但是我从未想像过,他平时在想些什么,又是抱持着什么样的价值观在生活的。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佐佐冈是个积极、善于交友,基本上很善良的普通少年。但是他确实是因为「被舍弃」而来到这座岛的。他是被名为佐佐冈的人所舍弃的一面。
「你为什么要为了偶然遇见的女孩子做到这种地步?」
这样简直就像真边由宇一样。如果是她的话,就算为了擦身而过的某人奋不顾身,也一点都不奇怪。难道连佐佐冈都拥有那种特殊的价值观吗?
身体暖和起来的他,一边解开大衣的扣子一边回答。
「因为她很可爱嘛。」
「只是因为这样?」
「你不觉得如果动机只是因为这样,会让人感觉很酷吗?」
他露出一抹或许是装出来的微笑。
「我啊,一直都很想要耍酷。不是为了周遭人们的看法,而是为了一种美学吧?我想要遵从那种美学。」
「我不认为你身上有美学那种东西。」
「对吧?其实我有喔。从很早以前就有了。」
他望着我。
虽然嘴角一如往常地浮着微笑,但双眼却十分认真而恳切,还带着一丝寂寥。宛如遗落在冬天沙滩上的玻璃珠一般。
「我想成为英雄。」
「英雄?」
「对。不管是什么领域的都行,我想像游戏的主角一样,帅气地与某样东西奋勇对抗。」
「所以你才必须拯救女孩子啊。」
「嗯。如果无视眼前的事件,就永远走不出初始之村了。」
这种小孩子般的愿望,肯定是很美好的东西。
就算在这世上无法轻易成为英雄;就算正义与邪恶是种相对的概念,会因为立场不同而翻转;就算不久后他就会被彻底打垮,丢弃一切,并颓丧地蜷着身体……
这些事,肯定都无法成为阻止他的理由吧。虽然我已经不再憧憬什么英雄,却不讨厌这种思考方式。
「关于那个音乐家,你知道多少?」
我这么问。
英雄(Hero)。
根据字典上的意思,是指故事中的男性主角。
但是实际使用这个词汇时,还带有另一种特别的意义。
语意说明起来很困难,恐怕每个人心中的意义都有些不同,因此我也只能论述我心目中的英雄而已。
我心目中的英雄,不需要超人般的体能。只要是为了粉碎邪恶,就算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的伦理观念、隐藏真实身分的面具和装扮、英姿焕发的主题曲——这些都不是英雄的本质。
我所定义的英雄,是一种缺陷。
英雄所不具有的事物,远比英雄所具有的事物,更容易用来定义所谓的英雄。
比方说,妥协。
放弃、接纳,然后接受眼前的现实。在充斥着悲剧的日常生活中,寻找仅有的小确幸。没有这些特质的人,就是英雄。
英雄不会停下脚步。
他会在永无止尽的笔直道路上持续前进,即使筋疲力尽也不停下。就算途中有美丽的花田或他的爱人,他也不会驻足。英雄不知道停下来的方法。一旦他向着无法抵达的幻想终点迈出脚步,便会永不放弃地前进。
我无法想像英雄会有幸福的结局。
即使这个世上有无可救药的极大邪恶,即使纯粹的邪恶,化作了可以用必杀技打倒的鲜明怪人形象,即使有如此幸福的奇迹发生……
又怎么可能会有哪个英雄,光是打倒那个邪恶就能满足?就算打倒了谁,就算打倒了什么,也绝不可能从这世上抹去所有的悲剧。就算这世界的邪恶组织被消灭,还是会有人断绝自己的性命,还是会有人因空腹而哭泣。如果能够对此视而不见,就不是我所定义的英雄。
我的英雄是无法接受快乐结局的,这就是他的宿命。
宛如没有污秽的纯白一般,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诅咒。不会和任何颜色混杂在一起,也肯定不会知道何谓红蓝黄,始终保持着纯白然后消失,连泪水的污痕都不会留下。
佐佐冈应该不是如此。
他应当是知晓妥协与幸福的混色。
我想,他想成为的是更加随兴、属于潮流和娱乐性的英雄。所以,他肯定也能够轻易地停下脚步。
这样就行了。
不这样的话,就连和他交朋友都很痛苦。
看着遍体鳞伤仍持续前进的英雄,究竟有谁能笑得出来?
被称为音乐家的女性,是位黑发的美女,年龄约二十岁后半。职业不明,但应该是上班族,有着「一句话也不说」这个明显的特征。现身于GARAGE KID的频率大约是每月一次,但是只有上个月的二十一日到二十三日,连续三天都有出现。
光凭这些情报,当然不可能完全锁定对方的真面目。
但是我惊觉到了某件事,于是先将佐佐冈赶出了食堂,接着将硬币放入粉色的电话中。
虽然这只不过是我的胡乱猜测,称不上是推理,但我的运气很好。
我的一通电话,成功把她约到了GARAGE KID。
14 佐佐冈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他从以前开始,就有很多朋友。
佐佐冈自己也大概知道原因。
佐佐冈很少动怒,而丰富的想像力使他能相信大部分荒唐无稽的话题。如果有人说月球的另一侧有外星人的秘密基地,他也能做出清晰的想像;如果有人说公园的池塘里有只巨大的鳄鱼,佐佐冈甚至会觉得自己也曾看过它的影子。不管什么话题他都会理所当然地认真倾听,因此也不会被讨厌。
相反的,他却没有任何一个能打从心底称作挚友的人。
因为,本来应该是他挚友的人,并不是以朋友的身分与他相遇的。他就是佐佐冈唯一的哥哥。他们两人十分相似。大他三岁的哥哥,简直就是佐佐冈成长三年后的样子。不只是身形,爱吃的食物、喜欢的故事,就连笑的时候会抽动鼻子的习惯都相同。
从旁听着两人对话的父母,时常疑惑地歪着头。因为他们两人听起来,就像是各自随兴地说着完全不同的话题。一边在讲天气的话题,另一边则开始谈论学校的事。一边在说明美味松饼的做法,另一边则以昨晚在电视看到的,足球转播赛上一记艺术般的自由球来做回应。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但是那对他们两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佐佐冈和哥哥之间不是用某个国家的语言交谈的,他们有一套两人独有的语言。那语言有着两兄弟才知道的复杂文法规则,也有着只有那两兄弟知道的、没有记录在字典上的语汇意义。
每次和哥哥见面交谈的时候,佐佐冈都会感觉到一种手感。
一种像是用卡片钥匙打开电子锁的手感。将专用的卡片钥匙插进门把上的细缝中后,锁就会随着电子音响起而打开。这种时候,虽然指尖毫无感觉,却有种只能凭意识察觉到的手感。佐佐冈甚至好几次、好几次实际听到了那个「哔」声。
——如此心灵相通、根源相同的两个人,换言之就是所谓的「挚友」吧?
但是,果然哥哥就是哥哥,不是挚友。所以佐佐冈没有挚友。再出现一个和哥哥一样与他深深联系的对象,这种奇迹是不会发生的。
两人只要有空时,就会互相谈论想像出来的事。比如有一天,天上降下了无数奇怪的卵。怪兽从那里面生了出来,并开始破坏城镇。
无论多么详细的细节,佐佐冈和哥哥都能够设定出来。
卵是红紫色的,上面附着无数个黑色粉刺般的恶心粒状物体。大小不一,从和棒球差不多大小的卵,到卡车货架都放不上去的巨大卵都有。卵大概三天会孵化。从中生出的怪兽是深绿色的、形状介于青蛙和鳄鱼之间,背上背着比钢铁还坚硬的甲壳。它们全身被黄黄的浓稠黏液所覆盖着。黏液具有强酸性,不论是人还是建筑物,被黏液碰触到的物体全部都会溶解。就连枪也没有用,子弹也会被溶解。
那些家伙没有尖牙和利爪,攻击性绝对不高。它们基本上只是慢悠悠地到处晃而已。但是碰触到它们的话就会被溶解,人们只好四处逃窜。
它们的弱点是位于腹部的心脏。只有腹部的皮肤很薄,把它们翻过来的话还能看见鼓动的血管与心脏透出来的样子。只要用槌子狠狠地敲打那里就行了。虽然槌子也会溶解,但可以利用冲击给予它伤害。最大问题还是强酸黏液。因为那个黏液的关系,连把它们翻过来都很困难。
谈论这些话题时,佐佐冈总会觉得,那种奇妙的怪物是真实存在的。他深思着,要怎么样才能打倒那种家伙?这时,哥哥就会告诉他适切的解决方法。
就像这样——
「只要从高处把它们推下去就行了。它们背上有沉重的甲壳,所以一定会腹部朝上掉下去。我们两个人合力,挖出一个很深的洞穴陷阱。」
原来如此,佐佐冈点点头。那么除了大槌子以外,还需要铲子。只要有这些,我们就能守护世界。
在幻想之中,他们两人可以做到任何事,可以去任何地方。佐佐冈和哥哥没有敌人。他们具有向所有恐怖、恶心,或令人无法忍受的事物挑战的勇气,同时兼备击败他们的睿智。
「主角」。
喜欢上这个名词并开始使用它的人,是哥哥。
大概是在佐佐冈小学三年级或四年级的时候。虽然具体的故事情节已经忘记了,但佐佐冈那时非常沮丧。也许是因为毫无道理的原因被老师责骂,这种无处发泄愤怒与悲伤的事吧。不过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为了安慰他,哥哥使用了那个名词。
「因为我们是主角啊,偶尔也会有这种日子嘛。」
佐佐冈当然能够正确地理解哥哥话中的意思。就像听到柠檬这个词汇时,会想起那黄色的果实,和它的酸味与香气一样。佐佐冈也直接了当地接受了,主角这个名词所附带的各种形象。他不需要用过滤器过滤哥哥的话,也不用一一咀嚼、整理,再做出适合自己的摘要。
「说得也是,这也没办法。」
佐佐冈用力地点头。
主角这个名词,很快地便浸染到了身体里。就像将尺寸刚好的全新运动鞋的鞋带系上时一样,感觉好像可以和那个名词一起跑到天涯海角。
——因为我们是主角。
不合理的问题会产生,还会有莫名其妙的怪兽出现。但是一点一点地提升等级、粉碎困难之后,等着他的就是快乐的结局。
只要一这么想,佐佐冈就能容忍很多事。他相信悲伤和痛苦都是暂时的,是为了让未来的幸福更美好的调味料。
那时,他们两人憧憬着主角,实际上也毫无疑问是主角。没有人能对他们说那是错觉。
然而,佐佐冈和哥哥之间的联系,却在某一天忽然切断了。
那是佐佐冈小学六年级,哥哥国中三年级的事。
那个夏天,为了高中升学考试,哥哥参加了短期夏令营。三天两夜。才不过短短的三天,从夏令营回来时,哥哥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佐佐冈正好在那个时候,得了很严重的夏季感冒。高烧使得意识朦胧,光是呼吸喉咙就会疼痛。身体像是麻痹了一样难以动弹,膝盖附近以下没有知觉。他感觉自己好像会从脚开始腐坏一样,在床上蜷曲身体磨蹭着小腿。
——因为我是主角……
佐佐冈在心中不断地默念着。
——有坏蛋想让我感到痛苦,我知道这是他们做的好事。他们是群卑鄙小人,因为害怕堂堂正正地现身,所以才用这种迂回的方法让我痛苦。不过,没问题的。我才不会输给这种东西。因为我是主角,我马上就会复活给他们看。
当然,佐佐冈知道自己只是得了感冒,可能是因为开着冷气睡觉害的。但是这种事无所谓。对佐佐冈而言,「自己正因为坏人卑鄙的手段而遭受痛苦」也是千真万确的真实。现实是如何,其实一点也不重要。佐佐冈知道,幻想中也存在着真实。因为只要想到那个身分不明的坏人,佐佐冈就确实能恢复一点精神,也能够对热度和喉咙的疼痛嗤之以鼻——哼,竟然做这种无聊的事。我才不会输给这种东西。
不久后,三天过去,哥哥回来了。
当哥哥进到佐佐冈的房里时,他感觉到有点奇怪。
没有感觉到平时的手感。没有听到「哔」的声音。原本应该要被解除的锁,没有解除。
哥哥站在床边说:「还好吗?」
佐佐冈当然点头了。他强忍着喉咙肿胀带来的疼痛回答:
「主角是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屈服的吧。」
他有无数的话想和哥哥说。他独自一个人,想了很多坏人的设定。那是个用狡猾的手段,让拥有正义力量的孩子们一个个生病的坏人。他希望和哥哥一起思考打倒那个坏人的方法。
然而,哥哥却吊起了眉梢。看来有点不愉快的样子。
「你还在说这种事啊。」
他一脸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
无法理解,眼前的人一点都不像自己的哥哥。佐佐冈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外星人掳走,脑袋里的东西全部被替换掉了。不光是言语,对方的一举一动、目光凝聚的方向,都无法与他产生共鸣。
混乱之中,佐佐冈想不出能回应他的话。
「你明年开始也是国中生了,该长大一点了。我走了。」
哥哥说完后,便走出了房间。
没有上锁的房门被关上时,他有一种再也见不到哥哥的感觉。
而实际上,佐佐冈确实再也没有遇见「和自己相同的哥哥」。
他和哥哥之间的喜好逐渐不同,有时对话也没有交集。曾经如此相似的长相,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这件事,让佐佐冈陷入混乱很长一段时间。
他好几次去找父母商量,说哥哥变得很奇怪。但每次被责骂的都是佐佐冈。除了佐佐冈以外,没有人知道哥哥的变化。他们明明变得如此不同,却到现在还有人会说他们「真是一模一样啊」。
为什么呢?父母也是,哥哥自己也是,他们表现得好像从以前开始就是如此一样。佐佐冈为此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佐佐冈并不知道哥哥改变的原因。
当然,佐佐冈能推测出来。哥哥为了面对升学考试这个现实,筋疲力尽了。他肯定是关闭了与佐佐冈联系的线路。就像因容量不足而删掉不必要的资料一样,哥哥单方面舍弃了他与佐佐冈共同拥有的行囊。
隔了几个月后,他得知哥哥的成绩没有顺利提升,最后降低了志愿学校的顺位。但是,佐佐冈不愿接受这种无聊的理由。
「因为我们是主角啊,偶尔也会有这种事嘛。」
那时候的他,毫无疑问是主角。所谓的主角,不应该是能轻易撒手不干的。三年后,佐佐冈考上了哥哥曾想进入的高中。
又隔了两个月后,他便造访了阶梯岛。
*
他选了「※皮耶多罗踏上旅程」的伴奏版当作背景音乐。他想听听温柔的曲子。听听能使心情平静、疗愈心灵的曲子。(编注:《波波罗克洛伊斯物语(PoPoLoCrois)》的游戏主题曲。)
为什么七草会知道音乐家的真实身分?为什么他有对方的联络方式?他并没有告诉佐佐冈答案。
「她的条件就是保守这个秘密。」
七草说。
「不论是谁都会有一、两个秘密的。总而言之,下午四点在GRK碰面。希望这样能让你满意。」
当然,对佐佐冈来说最重要的,是要取得小提琴的E弦。其他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
七草还有别的事,于是和佐佐冈道别后便离开了三月庄。
距离时限还有大约三小时。
能在这个时间点找到音乐家,实在很戏剧化。佐佐冈确信那名女性一定拥有E弦。就连现实也能这么有趣,也会偶尔回应他的期待。
佐佐冈也稍微考虑过关于哥哥的事。总是主张着想成为主角、想成为英雄这种孩子气的愿望,有时也会感到疲惫。但是只要身边有哥哥在,一切就会完全不同。
该长大一点了。
他好几次听见哥哥的声音这么说着。不,或许那并不是哥哥的声音,而是更加巨大、来路不明的东西。
对方肯定是把舍弃那种疲惫感的现象,称之为成长吧。以那种话当作借口,倒向轻松的那边,接受如同「村民A」一般的人生。
别开玩笑了,佐佐冈在心中念着。
佐佐冈并没有对任何人感到愤怒或烦躁。他虽然对哥哥的变化感到混乱和失望,却没有怒气。
另一方面,他却无时无刻对现实中的一切感到烦躁。为什么希望会如此难以明了?为什么没有具体的敌人?人生要是像游戏一样就好了。要是神明将这世界设定为——努力必定会得到回报,所有事件最后一定都能全部解决,那就好了。但是佐佐冈已经知道,这世界并非如此。
即使如此,佐佐冈依旧坚信,像主角一样活着才更有意义。就算一切都是谎言,但相信努力能得到回报、问题总有一天能够解决,绝对是正确的。
从耳机中流出的「皮耶多罗踏上旅程」的音乐反覆播放着。游戏音乐果然很棒,能够让人投入于现实中的小小故事中——不论谁说什么,我就是主角。拯救世界、成为英雄的人是我。我不会让放弃成为英雄的家伙们,替我决定我的一切。
佐佐冈在十二月的阶梯岛上奔走着。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但是太阳已经西斜,阳光变得微弱。天空的蓝色逐渐增加。那股蓝仿佛随着冬天的冷空气,一同浸透到了身体中,并对他说:「冷静下来吧。」但是他根本冷静不下来。
事实上,他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像主角一样行动、并取得如主角一般的成果。但今天应该会有所不同。以我为主角的故事就在眼前发生,今天我终于可以将第一个游戏破关了。
离四点还有五分钟的时候,佐佐冈推开了GRK冰冷的门。游戏画面放出的光,在昏暗的照明下并排着。在那里的面孔,和他刚才来访时几乎没有改变。除了一个人之外。
但是,就因为那个人,GRK的氛围整个改变了。从默默锻炼自己,如同健身房的地方,变为被聚光灯照射的拳击场。
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玩游戏,他们都用同样的表情注视着一名女性。她从店的深处看着这里,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那是一名打扮华丽的女性。
身上披着皮革制的黑色骑士夹克,有着一头黑色长发及雪白的肌肤。唇上涂了鲜红色的口红,睫毛仿佛假造的一般浓密。身高还算高,但那或许是因为她踩着一双厚底的靴子。
为什么如此显眼的女性,至今还没有人知道她的真面目呢?在这座狭小的岛中,走在路上时应该不可能不碰上。但是佐佐冈也对这名女性没有印象。
「你就是音乐家吧?」
佐佐冈向她确认。
「我正在找小提琴的E弦。可以的话最好是Oiv这个牌子的,请问你有吗?」
如同传闻中说的,她完全不答话。
她一语不发地用右手的大拇指,指向节奏游戏的机台。
——原来如此,这就是魔王战。
佐佐冈从口袋拿出了钱包,确认里面的硬币数量。
15 水谷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水谷和丰川一起进了「弹簧之上」,吃蛋糕喝红茶。希望能用甜甜的蛋糕和温暖的红茶让心情平静下来。
桌子上摆着圣诞老人的帽子。丰川被某个人跟踪时,回头一看,帽子就掉在那个地方。
——是圣诞老人为了掳走她,才跟在她后面的吗?
怎么可能,肯定是某个人的恶作剧。不过那顶圣诞老人的帽子令人很不舒服,光是看着都觉得讨厌。
脸几乎是完全向着地面的丰川,用与视线同样压抑的语调说:
「如果七大不可思议是真的,我想还有其他人也被圣诞老人盯上了。」
「为什么?」。
「因为……虽然有点怪异,但那应该像是恋爱魔咒一样的东西吧?那么,只有一个人的话感觉很奇怪吧?还有很多比我可爱的女生啊。」
「我觉得不能如此断言。」
「说实话……」
丰川抬起头,用诚挚的眼神看着水谷。
「我想要同伴。只要再有个人陪我,我就会去找老师之类的人商量看看。」
水谷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只有一个人的话,很难被重视。毕竟这本来就是件很没有现实感的事。
水谷真心认为如果有跟踪狂的话,那个人不会是圣诞老人,而是个普通的人类。是知道那传闻的某个人,故意把圣诞老人的帽子掉在那里的。她也听说过有一些跟踪狂,看到对方害怕的样子就会很愉悦。
但是,她没办法告诉丰川这个推测。
——人类和圣诞老人,究竟哪个比较恶心?
答案是,因人而异。水谷个人认为,被普通人类跟在后面的恐惧感要更加鲜明。
至少这种说明不是丰川所期望的,她想要的是更纯粹的同伴。总而言之,她现在想要的,应该是不管她说什么都会点头同意的对象。
因此水谷点头了。她制造出了亲切而礼貌的魔法镜子形象。
「我知道了。我会向朋友问问看,有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丰川勉强地挤出了笑容。
「谢谢你。真的帮了我大忙。」
「丰川,你还是先回宿舍去比较好。有朋友和舍监在的地方比较能让人安心吧?」
「说得也是。」丰川小声地回答。
水谷望向店内的时钟,差不多要四点了。
「我送你回去。之后我会向朋友多问问的。」
总之,丰川的事差不多先这样吧。
接下来的问题是口袋里那封,写着「紧急」的信。必须早点把它还给时任才行。
——是不是打开信封看看比较好?
水谷短暂地如此考虑过。或许这样就能解决信的问题也说不定,至少应该也能知道「紧急」的理由。
但是,她还是没有打开信封的勇气。说不定上面写着十分隐私的事情。要是被寄信人或收信人知道她读过里面的内容,搞不好会引起麻烦。要是擅自阅读他人信件的事被传开的话,也会影响到人际关系。
另一方面,若把紧急的信件留在手边太久,似乎也会产生别的问题。冷静想一想,现在根本不是吃蛋糕的时候。得赶快把丰川送回宿舍,然后寻找时任才行。
「走吧。」
水谷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丰川似乎还在烦恼,该怎么处理放在桌子上的圣诞帽。水谷下定决心,把那顶帽子抓了起来。
「这个就暂时先放在我这里,没关系吧?」
她开心地绽放微笑。
「谢谢你。」
果然。
——我是个能了解别人心情的人。
无论何时,都能正确做出不会被任何人讨厌的选择。她能够像这样温柔地对待宿舍的学妹,也不会对紧急信件视而不见,自始至终都能将善意传达到正确的地方。至今为止她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今天应该也能顺利做好一切才对。
水谷将圣诞老人的帽子塞进了包包里。
她们走出「弹簧之上」,并朝宿舍前进。
丰川似乎稍微冷静下来了。又或者她只是不想再提起恶心跟踪狂的话题也不一定。
两人聊着在「弹簧之上」吃的蛋糕,聊了一段时间。水谷吃的是草莓奶油蛋糕,今天还特别摆上了写着Merry Christmas的巧克力板。丰川则是选了水果塔。平时她虽然会一口一口分享给别人,但这次没有那份余裕。
为了让话题变得更轻松,水谷勉强挤出微笑。
「忍不住就吃了呢,不过今晚也有蛋糕吧。」
丰川笑着回答:
「说得也是,会胖呢。」
「每年这个时期我都会有些发胖,总觉得不太好呢。」
因为会配合周围的人一起吃,所以无论如何都会发胖。圣诞节结束之后,要暂时努力减肥了。
「今天的派对——」
正当水谷打算把话题接下去时,丰川脸上的表情却忽然消失了。
「学姊。」她用紧张的声音小声地说。
「你有听到脚步声吗?」
「咦?」
「后面,有人在跟着我们。」
骗人——水谷原本想这么说。
但是,确实能听见鞋底以一定的节奏踩着柏油路的声响。脚步很快,似乎正一点一点地缩短和她们之间的距离。
水谷想像有个凶神恶煞的圣诞老人,头上没有戴着那顶特殊、象征着温柔的帽子,还睁着一双咕溜转动的眼睛。
她心中念着不可能,并挥去那无聊的想像。
「总会有人在路上走的吧。」
害怕所有背后的脚步声,实在太蠢了。宿舍就在不远处,不需要对一切这么敏感。
当她接受这个想法的瞬间——
背后的脚步改变了。虽然还不到跑步的速度,但明显很快。
——为什么?
水谷搞不清楚状况,只是单纯感到恐惧。
丰川冲了出去。不,也许是水谷先跑起来的也说不定。谁先的并不清楚,总之她们两人几乎同时拔腿狂奔,但是丰川很快地就超前了。
等等——!水谷想叫出声来——不要丢下我啊!这是你带来的问题吧,负起责任来啊!
但是,她勉强用理性将那些话吞了回去。她思考着,这种时候,一个温柔而值得依靠的学姊该怎么做……这是骗人的。她无法好好思考,脑子里一片空白。
丰川已经跑到了十公尺之外,并冲进了宿舍所在的小巷里。水谷也一个劲地追在她后面。
——别这样,我很不擅长跑步的。只要一跑起来,马上就……
她的脚不听使唤了。
在进入小巷的前一刻,水谷跌倒了。就像从高台跳进泳池里一样,摔得四脚朝天。她在空中紧闭双眼,用力地撞上了额头。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会摔成这样。比疼痛更强烈的恐惧感,使她眼角泛出泪水。
脚步声从背后逐渐接近。
「你没事吧?」
她听到了一个声音,是个沉稳男性的声音。
彻底以为背后是个凶恶的圣诞老人的水谷,凝视了眼前的柏油路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
「是,我没事。」
接着她抚摸隐隐作痛的额头,并站了起来。
回头一看,在那里的人是春哥。是七草和佐佐冈他们宿舍的舍监,虽然和水谷并不熟识,但有见过面。
春哥一脸相当担心的样子,弯下了身子。水谷的身高在同年龄的人当中「有一点」——依据表达方式的不同,也可说是「非常」——矮小。春哥的语气相当温柔,就像在和年幼的孩子说话一般。
「额头都红了,好像很痛的样子。」
「我没事。」水谷又回答一次。
「为什么要追我们呢?」
「我有点事想问,才会突然跑起来,结果就……」
先出声打个招呼不就好了吗?那样的话,她就不会有这么疼痛又羞人的回忆了。
水谷忍不住有点迁怒似地,用强烈的口气问:
「什么事?」
「你认识大地吗?」
「是。」
大地是住在春哥宿舍的小学二年级少年。这座岛上几乎没有小孩子,所以相当醒目。
「我找不到他。他很少自己一个人出门,平常要去哪里、几点回来都会好好地告诉我。」
他的脸上清楚地写着「担心」两个字。那副表情简直就像舞台剧演员一样夸张,却又让人感觉很自然。
「你有在哪里看见他吗?」
「没有——」
眼下的问题是跟踪丰川的人,还有写着「紧急」,却没有寄件地址的信件。
以及最初的目的——送给真边的礼物。
她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没办法再负担任何事了。
明知如此,但看到春哥担心的神情,水谷最终还是开口了。
「需要我帮忙找大地吗?」
她真的是一面能映照出对方理想模样的优秀魔法镜。况且她也知道,一个令人喜爱的少女,会无条件地温柔对待小孩子。
面对开心回答「谢谢」的春哥,水谷暗自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16 时任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时任在小小的两层楼公寓中,将圣诞卡依序投进并排的邮箱里。感觉就像在做发送广告宣传单的打工一样。讽刺的是,就算是包含心意的圣诞卡,一旦有这么多的量,看起来也只是没有生命力的纸堆而已。就算是高面额的纸钞,数量多了印刷局的职员也会看腻吧。这两者是一样的。
那栋公寓每层楼有六个房间,共计有十二个房间,但是只有九个人住在那里。一楼有两个房间,二楼则有一个房间是空着的。时任几乎记住了这座岛上所有的居民。岛上并不存在理性而有效率的居住环境,因此全部背下来还比较快。
送完九封圣诞卡后,时任准备离开公寓。就在这时,她经过了一扇门,门的另一头传出了微弱的声音。
没听错的话,那感觉像是哭声。像是某个人正在无声地哭泣,在呼吸时不经意泄漏出了呜咽声。二〇四号房。那个房间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居住才对。
时任想起了七大不可思议的其中之一。
——魔女为了监视阶梯岛,让自己的手下混入了居民之中。那些手下会在圣诞夜聚集起来,举办秘密的圣诞派对。
只不过是从没有人住的房间里听到声音,就联想到那个传闻,想像力未免太丰富了。单人房的公寓和「魔女手下们所举办的圣诞派对」也一点都不搭调。话虽如此,正常来说不会有人的房间里,竟然传出声响,还是令人有些在意。
时任将耳朵贴上薄薄的木制房门,但还是不知道传出声音的是什么。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非常微弱的流水声,但那似乎是从别的房间传来的。
时任敲敲门,缓慢地、不慌不忙地敲了三次。接着她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没有回应。她握住门把打算转开,但锁上了。
请隔壁的人让她从阳台过去的话,或许就能进入二〇四号房也说不定。
但是,特地去敲隔壁的门,露出礼貌的笑容说明原因,再脱掉运动鞋横越别人的生活空间——光凭「听到了声音」这种程度的理由,没办法让她做到这种地步。天也差不多要黑了,她还有非得送出去不可的圣诞卡。
话说回来,这些圣诞卡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理由将如此大量的信件散布出去的?
明年这时候,可能又会有新的传闻诞生吧。圣诞夜时,会送来寄件人不明的圣诞卡之类的。比起「技术高超的骇客」这种毫无季节感的传闻,这个更适合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
时任转身背向原本不应该有人在的房间。
她感觉背后似乎再次传来了什么声音,但这次她没有停下脚步。